侯府宅院確實不小,當年沈江雲一過總角之齡,就被其父沈銳給挪到了專門為他修建的“鬆林草堂”之內。
“鬆林草堂”在侯府的西南角上,即不靠近前院正門,又不臨街,甚至離主母的正院都有點距離,裡麵草木葳蕤、假山鬆石層巒疊嶂,最是一個清幽僻靜的讀書好地方。
也正是因為距離遠,倒是讓沈江霖通過計算其中的步行時間厘清了其中存在的矛盾地方,順利找到了“真凶”。
沈江霖如今是十歲小兒身軀,又剛剛大病初愈,走路自然不會快,等走到徐姨娘的小院的時候,已經日上中天了。
沈江霖走的背後額頭發汗,卻是一層層的虛汗,細膩白皙的小臉猶如染上了一層胭脂色似的,隻是嘴唇發白,明顯力有不逮。
剛一走進小院,徐姨娘已經在門口候著了,連忙將沈江霖扶進來,若不是她身子嬌小些力氣不大,都恨不能將沈江霖親自給抱進去。
“我的少爺誒!才剛剛好了點身子,怎麼就敢四處亂逛亂走了?我讓你奶娘和丫鬟都出去找你了,怎麼偏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一大早沈江霖吃過早飯,說是下床走走,結果就不見了人影,徐姨娘慌忙將人散出去找,自己守在小院裡等兒子回來,生怕再鬨出個三長兩短。
沈江霖深知,人言可畏,自己稍微好了點就要把原身的爛攤子給收拾了,否則汙名一旦擔久了,就不是他做下的,被人掃去了痕跡也變成是他做下的了,所以今日才拖著不太爽利的身體去和自己大哥分辨清楚。
雖然隻相處了寥寥數日,但是徐姨娘這個人很容易看清,胸無點墨也不精乾,能看到的,隻有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嘴巴不饒人,真叫她做些什麼事,卻是不太容易能做好。
況且,徐姨娘自認身份低賤,如今理智回籠了,讓她去主母魏氏麵前分辨,敢不敢是一回事,說不說的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於叫她去找沈江雲?礙於禮法,更是不妥。
隻得自己行動。
徐姨娘嘮嘮叨叨說了半晌,幫沈江霖除了外頭穿的衣裳,又扭著他回床上靠著歇息,然後又親自捧了藥碗過來,盯著沈江霖喝下。
“霖哥兒,回主院的事情啊,你不必擔心,姨娘是沒本事,但是好賴你還有兩個姐姐呢!她們兩個如今日日在太太麵前站規矩,小心侍奉著,幫你說好話,太太心軟,等你大好了,姨娘再領著你一起到太太跟前磕頭,想必這事也就揭過了。”
見沈江霖黑白分明的雙眼清冷冷地看著自己,徐姨娘心裡一突,有些心虛地訕訕道:“是姨娘當時做錯了,隻是我那時也是害怕極了……”
原身和徐姨娘並不親近,長恨自己為何不是魏夫人親生,以有姨娘這個生母為恥,所以每每碰到徐姨娘都是刻意繞開,實在避無可避了,也隻冷淡地看著徐姨娘示好問話,自己卻是愛答不理的。
所以徐姨娘對這個親生兒子,是又愛又怕,小心翼翼,就怕說錯話。
沈江霖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還需要三個弱女子戰戰兢兢幫自己百般謀劃的時候,哪怕他是真的十歲,也大可不必如此。
雖然並不想承接原身的恩怨情仇,隻想獨善其身,沈江霖終是在心底歎了一聲道:“姨娘,不必叫姐姐們日日去站規矩了,也不必去磕頭,想必過幾日,母親就會親自來看我的。”
等沈江霖說完了前因後果,徐姨娘怒的柳眉倒豎,恨得牙癢癢:“好她個碧月賤蹄子!我早就說了她不是個好的,真該扒了她的皮!戳心爛肺的忘八人,我這就去太太那裡去說,讓太太倒提腳就給賣了出去才能解恨!”
眼見徐姨娘怒氣衝衝地就要衝出去了,沈江霖連忙將人給拉住了。
沈江霖不知道,徐姨娘之前表現的有些怕事,那是她心裡覺著是自家兒子真偷拿了東西,還尋死覓活逼迫主母,自己是沒理的一方,如今得了道理,那還不打殺上去擎等著什麼?
徐姨娘雖是一幅江南嬌女子的麵孔,但其實內心深處很有一點匪氣。
“姨娘,事情我已經和大哥分說明白了,大哥也叫婆子把碧月押到母親那邊去了,咱們不出麵,那是給大哥和母親麵子,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決斷。這事是瞞不過去的,您不是說父親在我昏迷那日也來看過麼?既驚動了父親,想必沒那麼輕易就遮掩過去,這罪責隻能碧月一個人擔著,為殺雞儆猴,也為對我補償,母親絕不會這麼輕易就算了。”
等沈江霖勸說的話講完,徐姨娘低下頭去,用袖子抹了一把淚,笑眼婆娑道:“霖哥兒讀了書長進了,說話跟個大人似的,姨娘聽你的!”
霖哥兒說話一套一套,條理分明,和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讓徐姨娘信服的同時又天然有些束手束腳地敬畏,前頭已經做錯了,現在更不敢再私自拿主意。
徐姨娘說完後將擺在床沿邊的藥碗給收走,身子一背過去,眼淚水就忍不住又流了出來。
“這還是霖哥兒第一次對我說“咱們”,好像我和霖哥兒才是更親近的人似的。”徐姨娘心中百感交集,但是又不知道在兒子麵前如何表達,隻能故作忙碌地拿著藥碗出去洗了。
房內一時彆無他人,沈江霖吃過藥休息了一陣子,感覺身體舒服了許多,腦海中正經盤算了起來。
沈江霖不關心原身和碧月有什麼糾葛,況且在原身的記憶裡,兩人也沒有糾葛,碧月在書中的描寫也不過寥寥幾筆,沈江霖隻知道她後麵會成為沈江雲的妾室,不過和他一樣是個背景板似的人物。
然而,現實和小說肯定是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小說中不曾有過的情節,在現實中實實在在地發生了,而且沈江霖確信,母親魏氏是不會容忍自己兒子身邊會出現這樣一個女子的。
不是不能容忍碧月的陰險毒辣,而不是不能容忍她竟能夠欺上瞞下、私自行事。
這是所有上位者最不能忍受的忌諱。
所以碧月的結局,隻有一個。
而這個結局,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改變的嗎?
沈江霖沉思幾許,還是認為自己首要做的,是先有安身立命的本身,再論其他。
沈江霖已經知曉這是一個自己所不知道的朝代,自元朝覆滅後由周氏掌權,建號為大周,君王已更迭三代,統治近百年,正值中興,今年是興泰八年。
雖然朝代有所不同,但是大體曆史進程與明朝是相似的,“士農工商”,“士”還是擺在最頂層,科舉取士成了目前選拔人才的主流渠道。
想要在這個時代能夠安身立命,以他庶子不能承爵的身份,到以後成婚了必然是要分出去的,那麼若是能有一層官身披著,想來是在這個世界能好好活下去的保障。
再加上按照原書劇情,就是他大哥和整個侯府,在女主趙安寧的運作之下,舉家流放,最後在流放途中死的死,殘的殘。
讓侯府保全自己?那是沒有可能的了。
隻不過那本小說側重點還是在一些愛恨情仇,當休閒讀物看看的時候可以不用過腦子,如今想起來卻覺得裡麵漏洞頗多。
書中女主趙安寧出身於蘇州趙家,其父趙秉德如今官任戶部郎中,趙家曆來是書香門第,家中子侄為官者眾,家世不俗。
而榮安侯府乃勳貴之家,如今的便宜父親沈銳襲爵,同時領著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的閒職,看著已經慢慢遠離權力中樞開始走下坡路了,但是依照原身的記憶,榮安侯府在京中親戚故舊不少,勢力也是盤根錯節,再加上沈家先祖在戰場上有著救駕之恩,有這一份殊榮在,就算沈家不爭氣了,也不至於就走到流放這般田地了。
除非沈家犯了大錯,否則下令的新君難免不會被後人說一句“刻薄寡恩”。
看如今天下承平的樣子,當今的皇帝也不像是個昏聵的,那裡麵就定然有隱情。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真的就能得到趙家的所有支持去推翻沈家?未來要在科舉之路上勢如破竹成為狀元郎的男主陸庭風,確定會因為一些似是而非的前世糾葛就堅定地站在趙安寧這一邊?
在沈江霖讀這本小說的時候,對於女主的前世的回憶在小說中不過寥寥幾筆帶過,記得原文曾道趙安寧嫁入沈家,生活不幸福,身為丈夫的沈江雲朝秦暮楚,經常混跡於花街柳巷,他娶回來的小妾逼她迫她,致使她流產後抑鬱而終,故而重生回來複仇。
然而這世上的利益糾葛太多,驀然對上一股勢力,沒有絕對的贏麵或者是血海深仇,一般人都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即使趙安寧下定了決心要和沈家鬥到底,是為了前世之仇,那她身後的勢力恐怕不會因為一些情愛之事而貿然出手吧?
情愛於有些人是生死大事,於有些人隻是不值一提的消遣。
沈江霖思索到了這裡,隻覺這裡麵千絲萬縷還沒理順,處處都是顯而易見的破綻。
沈江霖是個不喜俗務之人,平生最愛就是“琴棋書畫花酒茶”,又因為很小的時候經曆了生離死彆,對一些哲學問題研究的非常深入,當年以京市狀元的身份進入了最高學府學習哲學,於很多要著急就業的普羅大眾來說,可能是浪費了極高的天賦,但是對沈江霖來說,他隻做他喜歡的事情。
年紀輕輕的沈江霖,坐擁億萬家產,任彆人如何爭搶,也拿不走他在集團中20的股份,等到十八歲成人的時候他就將一部分股票折現又投資了一些他看好的創業項目,因為他的眼光犀利,不出幾年,這些公司裡有的甚至成為了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獨角獸企業,而背後擁有不少股份的沈江霖身家一路暴漲,讓人瞠目結舌。
其小姨夫曾經在私下裡夫妻夜話的時候說過,沈江霖小小年紀心智堅韌,天賦卓越,遠超許多成年人,隻是心思過重,就怕慧極必傷。
隻是沒想到,沈江霖身體沒什麼問題,但是意外卻來的猝不及防,網上人戲說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沈江霖想到他們一家車禍的車禍,飛機失事的失事,竟然生出了一絲荒謬的可笑來。
如今被卷入到這場是是非非中,想要獨善其身恐怕沒那麼容易,這個年代宗族也是一股強大的勢力,不像現代一個人想要脫離家庭獨立出來那麼容易。
既如此,沈江霖少不得要將沈家的事情厘清捋順之後,再找個恰當的時機從沈家抽離出來,去過他的閒散人生。
距離書上的流放時間點還有十年之久,在這段時間裡,他要以科舉入仕,進入到權力的核心,這才有機會看清棋局,找到破解之法。
這邊沈江霖主意已定,神思困乏,昏然欲睡,那頭王嬤嬤心事重重走到了主院正廳後頭,正準備招手問相熟的丫鬟沈江霖是不是來了這裡,就聽到正廳裡麵突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唬了王嬤嬤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