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嘿嘿,嘿嘿……”
多摩尷尬的咧開嘴,企圖用乾笑抹過這件事。他當然知道二百在勘定奉行府的主職工作內容,要是能預料得到今天會在烏有亭遇上這孩子,他一準兒把貓咪寄托在旁人家裡再來見她。
二百睜開眼睛,露出那雙驚豔的異色瞳仁,用手指虛點著小貓咪對它嚴肅道:“朋友,你這業務水平……不行啊!”
隻是咪咪叫還遠遠不夠,表現誠意怎麼能不躺下把小肚皮露出來呢?
“咪?”
貓咪太小,還沒學會怎麼喵。它歪著小腦袋露出天真懵懂的無辜臉,女孩子細瘦的手摸摸它的小耳朵:“學不會就算了,快藏起來吧。小傻瓜,藏得慢了會被大貉妖抓去變成貓餅吃掉哦!”
她的手上多少沾了些雞塊味兒,小貓側頭退上一步,軟軟刺刺的小舌頭貼過來追著舔。
多摩垂下視線,溫和的無奈笑著,任由她和貓咪一起把自己的衣服弄得亂七八糟。
“額……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少年站在烏有亭門口,聲音裡帶著玩味的味道。
他一副看好戲的嘴臉,皺起半邊眉毛詼諧調侃。
青年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作勢要把桌上的炸雞塊倒進衣襟裡喂貓:“萬葉小少爺,你這是哪兒學來的欲言又止呐?”
會這樣說話證明他們關係極好,腰間同樣陪著一振漂亮打刀的白發少年並不生氣,彎起眼角和嘴角走到二百和多摩中間。
“咦?是小白啊!”他認得這隻小貓。
“咳咳咳!咳咳!”岡崎老板戰術性清嗓子,不等他再次發出聲音多摩抱起貓就往外走:“你們兩個乖乖在這兒坐著吃拉麵哈,我帶小白出去轉轉。”
大廚剛好把拉麵端出來,青年側身讓路小跑出去,懷裡小白貓咪咪直叫。
饞死喵了,真的真的不能投喂一塊嗎?
“彆叫彆叫,帶你去抓魚!”
每當成年人不那麼靠譜的時候,“靠譜”這兩個字就會無縫貼合在未成年身上。二百和陌生的白發少年對視片刻,各抄各的筷子埋頭苦吃。
錢已經花了,不吃不就浪費了嗎?!
唐揚雞塊搭配豚骨拉麵,胃口小小的稻妻人能撐得直打嗝。二百連湯底都乾光了,靠在椅子上揉肚子。
“呼哈……吃好飽!充電完畢!”
她發出超大聲的讚美,岡崎老板和老板娘同時投來欣賞的目光。
楓原萬葉忽然就明白多摩說得“情緒價值”究竟是什麼意思了,被人堅定的大聲稱讚,哪怕水田裡的牛也會感到高興吧。
“咳咳,”他挪挪屁股,試了幾聲後跟著大聲道:“好吃!”
二百扭頭看向突然發出聲響的少年,他立刻收起那份棱角,眉眼平和,語氣舒緩:“呐,您好,我是楓原萬葉。”
“……”
二百還以為他和多摩一樣都是流浪的窮苦低階武士,沒想到居然撞上個真少爺,要是早知道這樣她才不會坐他隔壁吃東西!
楓原家的少爺啊,是社奉行派係名下的雷電五傳,鍛刀世家名門之後……可惜也已經沒落了呢。
如今鳴神島上隻剩天目鍛刀坊還在苦苦支撐,另外那四脈除了【一心流】楓原家尚有後人存世,其他的早在動亂中煙消雲散。
雷電五傳代表著雷之神傳下的五種鍛造技藝,所以這五個特殊的刀匠世家在社奉行供職而非跟隨天領奉行。當年那場大亂子甚至波及到先代社奉行導致其夫妻雙雙早逝,二百在勘定奉行府中也有所耳聞。
柊家始終認為九條家是樂於看到雷電五傳包括神裡家一塊倒大黴的。按道理講鍛刀之事理應歸於武備,當由天領奉行統轄,社奉行的職責範圍在於祭祀與教化,不與刀兵相乾。如果雷電五傳隻簡簡單單打造些禮儀性的裝飾品,那九條家也許還能想得開。結果雷電五傳不論哪一脈幾乎代代都有名作現世,赤木一門更是首開以“晶化骨髓”鍛造殺人刀的先例。
源源不絕的鋼刀利刃從踏韝沙湧出,九條家反倒要受神裡家掣肘,心裡能舒服就有鬼了。所以當年之事九條家必然藏身其中推波助瀾,終於一舉將深得鳴神寵信的社奉行一脈徹底打壓。
自那以後柊慎介與家老品茗閒談時經常提起這段往事,反複複盤的目的就是為了防備九條家故技重施調轉矛頭指向柊家。畢竟供養軍隊是要花錢的,幕府士兵又不是九條家的私兵,他們當然不願意花銷自家財富替彆人養兵練兵。而柊家手裡拿捏著稻妻的財政大權,某種意義上也卡著九條的脖子。
二百這還是頭一回從貴族子弟嘴裡聽到有人對她使用“您”這個敬稱。雖然楓原家已經沒落,但是鳴神島不知有多少落魄世家子弟,走在路上還不是一樣拿眼角看人。
“哦哦,”她有些拘謹的往外挪挪,眯起眼睛避開楓原萬葉的注視:“小的名叫二百,您要有事兒儘管吩咐。”
這是稻妻普通人遇到士族階層時最標準的應對。可不敢招惹,彆管寒酸還是闊綽,他們腰上掛著刀呢,急眼了給你一刀捅也白捅!
隻能自己受著。
“……”少年張著嘴一滯,意識到對方急轉而下的態度所來為何,他苦笑兩聲:“您不必如此,抱歉,是我唐突了。”
二百忙從椅子上跳起來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彆彆彆,少爺您可千萬彆這麼說。”
說完她伸長胳膊撈起盤子一股腦將沒吃完的唐揚雞塊倒進袖子,攏好後淺淺鞠了一躬轉身就跑。
少年望著被她逃跑帶出的風吹落的貓毛,無語凝噎。
他真的不會隨便從路邊選中一個無辜平民試刀,楓原家幾輩子也沒出過這種變態!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廚房傳出麻鴨在籠子裡掙紮的大叫,聽上去更像一長串狂笑。
少年悻悻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吃完碗裡的食物,起身問岡崎結賬。老板握著小酒杯朝天上舉了一下:“玩兒去吧,這賬要是記在你頭上多摩回頭不得拆我的招牌?”
哪有老大人請客讓小孩兒出錢的,丟人!
萬葉無可奈何走出烏有亭,找幾個路人問上一圈就在天目鐵匠鋪後麵的小瀑布旁找到了光著腳摸魚的青年。
小白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白絨絨的毛團子曬得筋骨鬆軟幾乎癱成一張餅。青年將褲腳和袖口高高挽起紮緊,踩在沒過小腿的冰冷山泉裡摸索。
一人一貓出門時都對這個水坑寄予厚望,然而忙了一頓飯的功夫還是兩手空空。
“萬葉?”頭頂上方光線變暗,多摩直起腰看向上方平台,少年正捏個竹葉子趴在欄杆上朝下看。他擦了把摸魚累出來的薄汗,詫異道:“二百呢?”
論起摸魚的本事和運氣,還是得看二百哥!
他要是不提二百還好,一提起二百,萬葉就垮著臉吹吹耷拉在腦門上的那撮紅色頭發:“她好像對我有些誤解,隻是互通姓名而已就被嚇跑了。”
“噢……”多摩倒是能理解二百,換了他在那姑娘的位置上,他也會看見士人就腳底抹油。
青年淌著水走回岸邊,穿好鞋襪放下褲腿衣袖,抱起昏昏欲睡的貓咪招呼萬葉:“走吧,換個地方,這兒沒魚。”
“好。”少年單手撐著石欄杆一躍而下,振袖飄飛間人已經穩穩落地。
他從多摩手裡接過小白,摸摸貓咪圓乎乎的後腦勺,小家夥喉嚨裡發出響亮的呼嚕聲。
“這次回鳴神島,你打算待上多長時間?”萬葉把貓咪rua得哼哼唧唧,追著友人的腳步朝可能有魚存在的淺灘走。
“看情況吧。”他答得一點也不走心。
劍道館的館主在自家簷廊下愁眉苦臉來回踱步,掃過多摩和萬葉,難得熱情的朝他們揮揮手打招呼。
這三個人都有神之眼,全在天領奉行的催討名單上。
“嗯嗯,我這兒還有點事兒,改天再約哈。”多摩抬手算做回應,並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走出去老遠他才側身對萬葉道:“那家夥雖說是個武癡,可劍術實在一般。門下弟子也不出去見世麵,天天就窩在鳴神島上自吹自擂。”
“你怎麼知道他劍術爛?”
萬葉露出好奇的表情,多摩抬起下巴就笑:“就剛才跑掉的小二百,我打不過她兄長,她兄長打不過她父親,她父親打不過她!這館主還輸給我過呢,你說他什麼水平?”
楓原少爺:“……”
不是,這……這完全看不出來啊!
“為什麼那位姑娘名叫二百……有什麼特殊含義?”
關於打架實力的這個問題,萬葉明智的跳過去不予討論。多摩歎了口氣左右看看然後壓低聲音:“你不要怪她怕你,她一家四口因為輕信士人最後隻留下個孤女苟且偷生。”
“二百就是她母親把她賣給勘定奉行的賣身價,二百摩拉,這個事兒鳴神島上至各大家族下至販夫走卒,很多人都知道,柊老頭借著收留她狠狠撈了筆好名聲。不過二百的本名麼……不要再提才是對她最大的保護。”
二百摩拉多賤啊,沒人會把她當回事,這份輕視保護著小姑娘讓她平安長大。不然每次提到她就會有人回憶起當年的冤案,一回憶起冤案難免那些良心有虧的家夥在輾轉反側中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
楓原萬葉:“……”
雖然明白自己隻是被某些擬人的家夥牽連了,但心底還是有些小彆扭。
其實我真的可以信任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