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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音的聲音真好聽。

落在人心裡,便如毛筆在人心尖上寫下文字,令人心頭發癢,周身帶起一陣淡淡墨香。

往日夜裡,他總用這樣好聽的聲音溫聲關懷她。

可到了白天,他就好像換了一個人,用這樣好聽的聲音問她是誰。

好問題。

她是誰?

這個問題徹底熄了程雪意調頭就走的心思。

她往前走了幾步,風吹起她腰間的銀鈴鐺,她一身樸素,唯一的裝飾便是這銀鈴。

鈴聲清脆悅耳,吸引了沈南音的注意,他目光剛一下移,還沒看清那鈴鐺,就聽擅闖真武道場的人終於開口。

“大師兄不認識我?”

她求證一般又往前走了幾步:“大師兄好好看看,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

程雪意盯緊了沈南音的臉,心裡慢慢計時。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一點指責一點冷意,讓沈南音不得不仔細地看清她,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記憶錯亂,忘記了這位師妹。

程雪意是那種典型的大眼美人。

她眼睛非常大,神采奕奕,極有元氣。

長發一半綰著平髻,一半垂下來和淡藍發帶編在一起,擰成兩條長長的發辮,在發尾用貝殼扣子扣著。

哪怕穿著打雜弟子灰撲撲的衣裳,她依然明淨昳麗,掩不住得燦爛動人,任誰看了她,都會覺得心裡熱乎乎的。

但不認識。

確實不記得見過。

沈南音忽然轉頭:“我尚有事處理,聖女先回去吧。”

付菁華微微點頭,瞟了程雪意一眼,低聲說道:“我夜裡再來找師兄。”

夜裡再來找他?

什麼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程雪意望向沈南音,他就這麼平平靜靜地在她注視下答應道:“我等你。”

付菁華溫婉一笑,即便程雪意衣裳一看就是外門弟子,不值一提,在路過她身邊時,她還是禮貌地頷首致意。

聖女的禮節和姿態挑不出任何問題,於是程雪意決定挑剔沈南音。

“你夜裡要和她做什麼?昨夜你為何沒來,為何一句話都沒有?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一連發出數聲質問,太理所應當的態度,讓沈南音都有些欲言又止。

良久,他用一種相當平和,足以令所有聽到他說話的人跟著平和下來的語氣道:“我送師妹回太玄宮。”

程雪意皺眉,想說什麼,雙腿已經先有反應,不由自主地跟著身邊人清冷的靈力移形換位,眨眼間就回到了傳送法陣裡麵。

她怔了怔,這還是認識一月來,沈南音第一次在她麵前動用這樣不可抗拒的靈力。

之前他隻在每夜分彆化光離開時用些微薄的靈力,激不起一點火花。

程雪意渾身發麻,那種對高修灼熱而強大的勝負欲幾乎燒毀她的理智。

她努力壓製本性,回過神來,人已經與他一起回到了太玄宮。

繁忙的晨起告一段落,太玄宮此刻人不太多。

但沈南音是什麼人?但凡他出現的地方,總會激起許多關注,這也是認識以來,他們都不曾白日見麵的原因。

他不喜歡被人圍觀,程雪意也可以理解。

弟子們緊張地圍在一起朝沈南音見禮,阿青在右側,一眼望見跟在沈南音身邊的程雪意。

她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對他們居然走在一起感到吃驚。

沈南音見她神態,便知她與程雪意有關,溫聲問道:“可認識這位師妹?”

阿青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和大師兄說話的機會,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

“大、大師兄在和我說話嗎?”她左看右看,本不敢相信,可雪意在沈南音身邊,大師兄問彆人認不認識雪意,也隻能是在問她了吧?

她慌亂上前,結結巴巴道:“認,認識呀。雪意,你不是回去補眠了?怎麼……”

她話未說完,就氣息混亂地說不下去。

程雪意一言未發,是沈南音和婉道:“認識便好。這裡的宮務暫時交給旁人去做吧,先送這位師妹回去休息,她可能太累了。”

他已經非常含蓄且點到為止了,言語神色都看不出任何不對,任誰都能聽出他的關懷。

但程雪意天生對人情緒敏感,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點。

他一路雖然溫和有禮,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他將她強行扭送回來,對她的問題雖然不曾反駁什麼,卻也隻字不答。

現在還讓阿青放下事務送她回去,說她可能太累了,這還能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程雪意腦子有問題。

換言之,他覺得她是瘋了,才會出現在真武道場,問他那些問題。

程雪意怒極反笑,阿青跑過來挽住她的手臂,眼睛裡滿是好奇,但也不敢當著這麼多人還有沈南音的麵多問什麼,隻低聲勸她回去休息。

她沒有反抗,任由阿青拉著離開,眼睛始終定在沈南音身上。

她知道自己眼神恐怕不太友善,這對兩人的身份來說算得上冒犯。

但沈南音並未不悅,也沒有責怪。他看了她一會,直到她不得不因為身位而收回視線時,才慢慢點了一下頭算作道彆。隨後身影消失,先一步離開。

程雪意直接笑出聲來。

懂了。

裝不認識是吧。

是覺得在眾人麵前,尤其是在付菁華麵前,承認和她這樣一個打雜弟子在一起很沒麵子,會妨礙了婚事嗎?

他是不是打算就這麼和她再不相見?

一定是她扮演打雜弟子扮演得太像了,才讓沈南音膽敢對她始亂終棄。

“雪意,你怎會認識大師兄,還和他一起回來?”

一走出人群範圍,阿青就忍不住問出口來。

這問題不止她好奇,方才在太玄宮的所有弟子恐怕都想知道緣由。

不過在得到回答之前,阿青先聽見程雪意的笑聲。

“雪意,你笑什麼呢?”她心裡毛毛的。

程雪意平靜道:“沒什麼,今日是我太累了,回屋舍的時候險些跌下懸崖,幸好大師兄及時出手相助,才將我救了回來。”

一聽這個,阿青瞬間顧不得彆的,擔心地抱住她說:“跌下山崖!你沒事吧!可有哪裡受了傷!”

雪意被她抱著轉圈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她歎息一聲,柔和道:“沒有大礙,都說被救了。”

阿青生氣道:“下次可不許再熬夜了!我就知道你今日不對勁肯定是因為沒睡好!我又不是沒手沒腳,做不了那些打掃的活計,值當你半夜不睡,起來幫我乾活?”

“……”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她若是因為要幫阿青分擔宮務才徹夜未眠,倒也不會這樣不甘心了。

程雪意感覺阿青揉了揉她的頭發,聽她語重心長道:“聽我的話,我虛長你幾歲,算是你的姐姐,以後不要再這樣了,知道了嗎?”

雪意愣了半晌,呆呆地看了阿青許久,才輕輕點頭:“知道的,再不會了。”

“今日這樣的事,再不會發生了。”

膽敢戲耍玩弄她這樣的事情,她再不會允許它發生了。

被阿青推到床上,塞進被子裡勒令好好休息,程雪意一直很乖,不住地應好。

等阿青回去上值,她也沒“陰奉陽違”地立刻起來。

她聽話地躺在床上,盯著帷幔上方方方正正的乾天宗標識,細算著她來到這裡多久了。

不知不覺,居然已經五年了。

為了進入乾天宗,她封鎖了大部分力量,如此才能保證不被宗門的大能發現可疑。

這樣做的壞處也很明顯,她隻能勉強修行乾天宗的功法,用那點微薄的正道靈力,五年來過著普通外門弟子該有的生活。

勞累是有的,但並不怕這些艱辛,隻是覺得長日漫漫,未來沒什麼盼頭。不知這樣下去,自己虎年馬月才能接近乾天宗的核心人物,見識到門內至寶白澤圖。

見都見不到,就更彆提弄到手了。

拿不到白澤圖,她就永遠沒辦法離開這裡,回不到來處,得不到想要的。

今日之前,她本以為終於看到希望,為此傾儘心血,克製本能,抹去自尊,第一次費力去討好一個人,不成想——

程雪意掀開被子從床榻上下來,行至窗前,推窗看著外麵的天色。

夕陽西下,天就要黑了。

於她來說,黑暗反而更親切一些。她前半生一直都生活在黑暗裡,黑暗和寒冷呼嘯的風是她熟悉的,而乾天宗美滿的月亮和溫暖的夜晚,是她五年來依然無法習慣的。

她第一次見這些時便想著,要阿娘和浮光都能和自己一樣,感受一下明亮、溫暖和自由。

哪怕這很艱難也要努力嘗試。

她是他們全部的希望了。

沈南音毀掉了她近在咫尺的成功。

不可原諒。

她謹慎小心了五年,便換來如此辜負,看來忍辱負重也沒什麼用。

太害怕露出破綻,身上擔子過重,乃至她五年就這樣一點進展,可見有時也不能過於求穩。

適當地尋求突破,放肆一回,或許反而會得來轉機。

說來說去,不過是不甘心,實在咽不下心裡那口氣,才找理由說服自己可以去做點什麼。

紅色彌漫程雪意的雙眼,她眼瞳充斥著魔氣。

既然被沈南音當成了瘋子,那就該做點瘋子該做的事情,好好回報一下他才對。

他要和旁人夜裡相會?

想就這麼與她一了百了?

她偏不叫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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