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憤怒和嫉妒像深海下的暗湧,隨時都能掀起聲勢浩大的驚濤駭浪。
然而瑞恩又無比清楚地知道,無論是嫉妒,亦或者憤怒,這種極端負麵的情緒,已經有悖他當初入主神殿的誓言。
畢竟,每一任合格的神官長,都應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行事守則,刻入骨髓。
隻是,於靜謐的夜色中浸染上她睡袍的那些灼白黏液讓他自知自己早已配不上“神官長”這個身份。
阿芙麗拉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瑞恩為什麼會這麼問,但偌大的龍島哪會有這種口味歹毒的蘑菇?
更何況,作為一條愛乾淨的龍,才不會去碰任何帶著臭味的蘑菇嘞。
聰明的小龍當然也知道,撒謊不可取,但看在瑞恩曾經讓她那麼傷心的份上,阿芙麗拉就算扯謊,都能扯得臉不紅心不跳、毫無負罪感。
她隻是打著無關緊要的哈哈,試圖跟他轉移話題的同時,不忘悄悄地將那個做工拙劣的花環掩護上樓。
瑞恩的視線不受控地落在藏匿於她身後的那個花環上。
她會將這個醜陋的東西放在枕邊,伴她入眠嗎?
就像她曾經無比珍惜地對待他的花環一樣?
任何與那個下等騎士的比較,都會讓瑞恩原本洶湧的內心更加無法平靜。
不斷膨脹的酸澀感在胸腔中愈演愈烈,如同一個即將無法承受壓力而爆炸的氣球。
他太想知道,於藍色花海的那一夜後,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阿芙麗拉這樣單方麵地、決絕地疏離他。
所以,當獨屬於神殿最高位階的神官長在黑夜裡於心中默默吟誦出“攝心”這個禁術的法咒,將柔淡的、瑩白如珠光的神力悄無聲息地從指尖釋放而出的時候,正專心撒謊的阿芙麗拉根本無從察覺。
“瑞恩,你還不去睡覺嗎?”
畢竟這個時間點,要是換以前,瑞恩已經早早地對她關上了房門。
那扇緊緊關上的木門就好似一道決絕的結界,將她徹底隔絕在外,無論她如何撒嬌耍賴,他都絲毫不為所動。
即使偶爾她靠撒謊騙他開門,那麼打開門看到他的那一刻,克製的瑞恩,也永遠將潔白的珍珠貝母扣有板有眼地紐到最頂端。
所以今晚他為什麼要提著燈等她,還專門穿成這樣——
純白的、由柔軟的金絲線暗繡的綢緞睡袍末端曳地,月光下的神官長,高貴聖潔的銀白色長發披落在肩頭,清淩淩的利落身姿,挺拔站立,像一株落了霜雪卻傲然孤立的青柏。
阿芙麗拉不解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他微微鬆開的睡袍領口,薄而輕柔的綾羅下,能看見伴著他一呼一吸起伏的、若隱若現的奶油色胸肌——
被突如其來的晚間美色捕獲的龍,幾乎是下意識地咽了煙口水。
好吧,她承認,她就是這樣一條因為公主前期太過刻板的嚴防死守,導致絲毫沒見過什麼大世麵的龍。
一點點小場麵,就足以令她暈眩,心旌蕩漾不止。
雖然的確很想邀請德裡斯特成為自己的公主,但就美色而言,阿芙麗拉不得不承認,說到底,還是魔法陣替她挑選的這位新娘更勝一籌。
但是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會主動幫她降溫,會直白地向她表達愛意,會大聲地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為龍解除黑魔法的公主,才是真正的好公主!
然而轉念時分,貪心的阿芙麗拉又忍不住偷偷地想——
或許。
或許。
或許,可以晚上把瑞恩藏在龍柱裡欣賞,然後白天再去找德裡斯特玩?
這樣,無論是她不知足的愛美之心還是她被發熱期支配的身體,都可以得到滿足。
隻不過這種兩全其美的辦法,她直覺判定,像瑞恩這樣驕傲的人,肯定是不願意的。
畢竟,在他眼裡,自己不過就是一條笨蛋龍,可以輕而易舉被他欺騙,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所以算了,她還是選擇德裡斯特吧。
需要儘快將瑞恩送回去。
當白色的神力悄無聲息地盤旋於少女光裸的足踝,滲入她柔嫩的皮膚,順著血脈,一點一點侵蝕她的體溫,攀爬她的全身——
當阿芙麗拉的心聲被神殿獨有的、即使百年也未有神官長敢破例使用的禁術精準捕獲的時候,瑞恩清楚地聽到,心中某種稱之為“道德”和“秩序”的東西轟然崩塌的聲音。
“阿芙麗拉。”
在驟然而起的狂風裡,阿芙麗拉原本藏匿於身後的花環應聲落地,她想蹲下身撿起,卻發現自己居然意外地無法控製四肢。
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不可思議地盯著不遠處、站在自己麵前的人。
潮汐起伏的海浪聲,樹木搖曳的沙沙聲,以及深林裡飛掠而過的野鳥獨有的咕咕聲,都在頃刻間消失不見。
她的眼睛裡,隻剩下瑞恩。
她的呼吸裡,隻剩下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玉蘭花香。
她的心臟,仿佛也隻為瑞恩一個人而跳動。
她的注意力,也儘數被他蠱惑般清沉的聲線所攫獲。
“因為,我在等待你的晚安吻。”
像是為了方便她聆聽理解,男人咬字緩慢,一音一頓。
“我想要。”
喉結微微咽動,或許是因為負罪的心虛,或許是因為貪婪的渴望。
瑞恩平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橘色的瞳孔斂去所有慧黠的華光,慢慢成為一具失去視野焦點的傀儡,然後,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坦然的情緒,毫無波瀾地說出這個禁術的法咒——
“你的晚安吻。”
“攝心”是來自神殿最高階、最被嚴令禁止私下使用的法咒之一。
它可以利用天賜的神力悄無聲息地控製一個人的五感和行為。
一位心懷大義、恪守律令的神官長,絕不會在未經神殿最高審判庭獲準的情況下,對一位無辜的平民使用這個咒法。
每一次違背神殿的聖誓,都是一次大逆不道的瀆神之舉。
瑞恩已不想去細數,自己在獲得那個羅網般令他無法逃脫的神諭之後,到底違禁了多少次。
他隻知道,自己此刻,平直的聲線就好似童話故事裡引誘小孩遠離村莊的魔笛。
他平靜地看著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少女,直到溫潤的嘴唇,禮貌地在他臉頰如慣例般一觸即離。
然後,他聽見自己失望的歎息聲。
“不是這樣的晚安吻。”
回應他的,隻有阿芙麗拉木訥的,如同傀儡般彌散的眼神——
沒有情緒的茫然。
沒有憤怒的羞惱。
也沒有悶悶不樂的低落。
他伸出手,將少女因為被夜風吹亂的零碎發絲妥帖而細心地彆至耳後。
修長的手指指節屈起,指關節輕輕摩挲她光滑如絲緞的臉頰。
嬰兒肥的小肉臉,帶著龍島晚間特有的溫潤涼意。
指尖下移,飽滿的指腹摁上她的唇角。
阿芙麗拉隻是怔怔地看著他,對他所有流連忘返的動作,沒有一絲欣喜,也沒有一絲雀躍,更談不上反抗和拒絕。
她隻是如同一具漂亮的木偶,任由他肆無忌憚的打量。
瑞恩眷戀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她柔軟的、淡粉色的唇上。
她的唇齒裡,有意想不到的甜意。
——這也是昨晚,他剛剛用力親吻、品嘗過的嘴唇。
瑞恩耐下心,像一位循循善誘的師長,溫柔地告訴她:“我要你,跟我接吻。”
他提著星石燈,緩步沿著龍柱內的石梯後退,當著少女的麵,輕輕地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他在深夜時分,將一無所知的少女引誘入自己的房間,然後,他聽到了自己已經墮入地獄的靈魂,坦然地講出了最汙穢、卑鄙且肮臟的意圖。
“張開嘴。”
素來高傲聖潔、心無雜念的神官長,於施令後,從容地垂下眼簾,透過她小小的、微張的檀口,他甚至能看見那一小截濕潤的、曾經被自己反複吮吻的舌尖。
瑞恩抿起的唇角微微動了動。
發緊的喉結也跟著上下滾了一遍。
隨著木門被輕輕掩上的“吱呀”聲,他確定,完全封閉的環境之外,將無人知曉今夜於他臥室裡發生的罪惡。
所以,他也終於能夠毫無負罪感地對她說出最後的禁咒——
“跟我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