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荒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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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夫人瞥見梁昀眸光落在窗外,那張冷薄的唇,清瘦緊繃的下頜線,他像是在欣賞廊下婢女們早晨新采摘的花枝,又像是盯著月梁上掛著的兩隻嘰嘰喳喳的畫眉。

梁昀平淡的視線,卻叫韋夫人心神微緊。

她叫阮氏來卻叫她在庭院中迎著日頭等著,自然是刻意磋磨她的。

可當著梁昀眼皮子底下,韋夫人總有些顧念顏麵,不好做的太過——

韋夫人指尖慢慢撚著檀珠,往婢女耳畔細細兩句:“彆叫她外頭杵著了,去茶房煮茶去。”

她做了許多年梁家當家主母,更是做了許多年的兒媳,使喚起媳婦來自然是得心應手,有的是法子叫人有苦說不出。

婢女應諾,當即踅足走去庭院裡。

盈時被叫去茶房裡煮茶,她自是鬆了一口氣。

點起爐火,往上溫上茶盅,一點點將茶葉磨碎丟入沸騰的水裡。

少頃,茶爐又是咕嘟咕嘟起了泡。

梁昀與韋夫人言談間,耳畔傳來身側水晶珠簾搖動擊撞的脆響。

他徐徐偏頭,看到少女纖柔的身段從茶室裡一步步邁出來。

她細白柔膩的手端著茶盤,茶盤裡托著官窯脫胎填白蓋的碗,蓮步盈盈踩踏著軟毯走進來。

她的每一步都落在花窗傾灑出的熠熠霞光上,步步生蓮。

梁府奢華雅致在韋夫人的園子裡展現得淋漓儘致。

正屋內門窗半開,軟綾紗帳,翠玉珠簾,地上鋪著五福獻壽的絨毯。正中擺著一盆冰,香爐煙霧嫋繞,融出輕輕的幽香,與冰鑒上的寒霜絞纏上升。

縱是夏日外間火籠一般的熱氣熏疼,韋夫人依舊穿的層層疊疊,手持團扇,端坐於堂中。

雖是把著絲扇,卻也不見她動手扇風,都是身旁侍女輕搖羽扇為韋夫人送去陣陣涼風。

盈時走進時隻覺撲麵而來的涼意,與方才她所處的蒸籠簡直是兩個世界。

冰涼的寒意繞去她的鼻尖,盈時強忍住了鼻尖癢意。

韋夫人指著梁昀,朝盈時道:“你大哥才從宮裡回來,給他先喝上一盞。”

盈時會意,將茶盤叫一旁婢女端著,自己親自端起其中一盞,纖細的腰肢柳條一般,朝著他微微彎下一道柔美的弧度。

她頭微微低著,眼睫輕顫猶如蝶翼,交領下一節細白的玉頸。

新出爐的茶水蒸騰而起淡淡水霧,氤氳上了她那張精妙如畫的眉眼,飽滿的唇。

“兄長喝茶。”

她嗓音輕軟,像是春日最輕柔的風。

窗外有一縷灑在她手上,襯的比她手中的玉瓷都要潤白。

梁昀接過。

盈時對著韋夫人柔順的像是一個沒有脾氣的玉雕。

她蓮步盈盈,雙手端著茶杯又往韋夫人麵前送去。

梁昀指腹摩挲起盞身,眸光冷冽。

韋夫人不喜歡她,任誰都能看出來。

即使盈時做到了這般低眉斂目,乖巧至極,韋夫人也刻意要冷她一下。

怎奈往日梁昀與她一年都說不上一句話,這回卻不見走。

韋夫人唯恐旁人看了婆媳間的笑話,隻得不情不願伸手接過。

怎知那茶盞盞身有些燙,韋夫人眉頭微蹙間,便冷下臉將茶丟回了盈時手中茶托上。

寂靜內室中忽地傳出一聲瓷器相撞的脆響,一時間茶碗半翻,滾燙茶水迸濺而出。

盈時袖口一縮,霧眉輕鎖。

若非梁昀還杵在這兒,韋夫人隻怕是要開口陰陽怪氣的罵了。

韋夫人深吸了幾口氣,眼角冷冷刮著她:“叫你沏個茶,沏的這般燙。”

盈時連忙道:“是我的不是,我重新去沏一杯”

“罷了罷了,我可不敢使喚你了。且回去抄你的經吧!”

盈時將手垂回衣袖裡,欠身行禮離去。

她的身影猶如天邊的雲霞,熠熠霞光照在她的堆疊的雲袖上,瞧見一圈濡濕的深色水紋。

梁昀指節忽地攥緊。

攥的發白。

迎著暮色赤橙的光線,盈時支開滿臉不情願的香姚,獨自來到梁府佛堂。

位於前院的梁府佛堂修建的十分壯闊古樸,一人合抱粗的金絲楠木為梁,高足數丈。

堂中香爐高聳,一天十二時辰香煙繚繞。

檀香木的香氣與香煙交織的味道,倒是頗為好聞,仿佛真有奇效能洗淨塵世煩惱。

盈時嗅著令人沉靜的檀香,慢慢跪坐了下來,擺好筆墨紙硯。

她起身去擺開自己昨夜謄抄了一半的往生經,這般一抄也不知抄了有多久。

外頭陽光一點點褪去,她身側的燭火都顯得有些暗了。

盈時歇下筆,揉了揉酸脹的眼眶,聽著佛堂外的點點蟲鳴竟是困頓起來。

她單手支頜,微微閉上眼打算小憩片刻。

怎料聽到身後腳步聲簌簌傳來。

黑夜中,聲音都無形間擴大。

盈時睜開眼,回眸看去,看到一個瘦高的人影立在大開的佛堂門前。

那人自幽深的廊外一步步邁入,昏黃的燈火映的他眼眸如霧海沉沉。

盈時表情有些驚訝的略坐直了身子,困頓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兄長怎麼來了?”

梁昀的眸光落去她手上。

她謄抄佛經時,怕袖上沾染上了墨水,將雲袖都卷去手肘處。整隻手臂都露在外邊,纖細,白膩。

隻是那手背上有一團殷紅的燙痕破壞了這份美麗。

她手指生的嬌嫩,如玉筍一般,任何稍重一點的痕跡落在上麵,都會醒目無比,更何況是那盞滾燙的茶水。

盈時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倏然間一怔,連忙便要將被燙傷的手重新縮回袖子裡。

事到如今,她還遮遮掩掩自己的傷處,這樣的小動作落在梁昀眼裡顯得幼稚又可憐。

“我經過此處,看到有燭光。”梁昀平直的語氣,似是解釋。

說著,將手中藥瓶遞去給她。

“燙傷不能耽擱,早些敷藥。”他說。

盈時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去接,梁昀卻是早她一步將藥瓶掀開蓋,放在她眼前桌案上。

那瓶膏藥質地雪白綿密,竟是珍珠膏?

他一個男人,隨身帶著珍珠膏??

盈時一下子瞪大眼睛,忽地不知該說什麼了。

卻見梁昀視線垂落,落在她擺在案上謄抄的工整的簪花小楷上。

盈時寫的一手好字。

她的字跡圓潤娟秀,挺拔又整齊。一撇一捺間藏著鋒利。

倒是有些像她的性子

外表柔嫩,卻暗中藏著倔強,又有著小性子。

梁昀看的透徹,其實二人相處的那兩個日夜,他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性。

她頗有些古怪的性子。

外表看著綿柔,其實脾氣多變,心事極重。

心事重,可她的眼裡卻藏不住心思,不會騙人。

她時常自己都沒發覺的,無緣無故低聲歎氣。

這是——她為弟弟抄的往生經。

字字句句訴說著她的綿綿情意。她對梁冀的

不知緣故的,梁昀忽地有些陰鬱,看著這些字跡,他心口沉悶的厲害。

有些事情就是很奇妙,兩人本來該是兩條永遠也不會相交的線。

若非因梁冀,二人絕不會有交集。

可如今不一樣了。

一切都漸漸不一樣了。

有那一瞬間,梁昀腦海中竟在想,

弟弟究竟有什麼好,叫她如此喜愛,如此念念不忘

“且放著,過幾日再抄也不遲。”他聽自己低沉的嗓音。

盈時卻啊了一聲,繼而搖頭:“不成的”

她這幾日連番受累,白日裡去伺候韋夫人,晚上還要來抄經。

才幾日,身子就又消瘦了一圈。

盈時許是自己都沒察覺到,她朝著梁昀說話時嗓音輕軟,眼裡總是含著朦朦的霧。

梁昀垂眼看了一會兒,暗示她:“天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說。”

“不行。”盈時仍是固執的搖頭,卻是半點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明日若是母親見不到,隻怕又要生氣的”她眉頭緊鎖,瓊鼻輕皺,好生生動的一張俏臉在梁昀眼前晃動。

長兄如父,少時梁冀梁直偷懶功課少寫了後求到梁昀跟前,梁昀都是冷硬心腸,不見半分手下留情。

可對待盈時,梁昀的暗示則變成了明示,他生平頭一回說這種不成體統,荒唐到難以言喻的話。欺瞞長輩的話。

“今夜會抄好,明早給你送過去。”

盈時一怔,遲緩地長睫掀起,眸中映著麵容冷如冰霜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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