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姐姐那泛著紫色光芒的眼眸定定的看著,雪之下雪乃渾身一緊,從小到大,那樣的眼神她看到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在自己自以為做出了對姐姐強有力的反擊之後,一定會受到姐姐更加猛烈的回應。
但現在的少女卻絲毫不懼,就像之前說的,她從來不會掩飾自身的不足。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十全十美,那樣的東西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不斷彌補不足,每一天都在朝好的方向進化的自己,就是完美的美少女!
中村敦在《山月記》中寫到「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
她雪之下雪乃深知自己不是不可雕琢的朽木,相信自己是完美的,所以從來吝嗇嚴苛的要求自己,從不介意用孤獨來不斷磨練內心,使智慧越發閃耀。
“sog,小雪乃真是成長了很多呢。到了那天,我一定會和媽媽一起坐在電視前麵看著你的哦~”
陽乃用那令人不安的目光看了雪之下大概半秒鐘後,說出了這句溫暖的話。
“喔,真好啊小雪乃。”
櫻良握住好友的手,發出愉快的聲音。旁邊隱身了半天的北條美季子也湊了過來。
“雪乃醬,如果你家裡人也想去的話可以直接跟京介說哦。”
“嗯……哦,好的,感謝您的好意。”
雪之下再次變成了稻草人,木然的回應兩人。麵對姐姐她還能生出好勝心,但如果對象換成母親的話……
北條京介看著那邊的雪之下雪乃默默歎了口氣,這小姑娘想要戰勝她姐姐,隻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或者說,倘若她繼續沿著之前的軌跡走下去的話,這輩子都沒可能戰勝已經正麵迎戰【社會】的陽乃。
正如自己之前所說,陽乃這家夥看似在認真的聽彆人說話,但其實可能已經在思考每天晚上要幾點鐘睡覺了。除非雪之下能讓她親眼看到她所謂的進步,不然的話隻是白費口舌。
“這難道是一種獨特的愛?”他看向陽乃出聲問道。
這個短發的少女由下往上挑眉看了對麵的男生一眼,然後自顧自的低頭整理了一下那厚實的裙擺,確定自己的儀態依舊完美後她才抬起頭來:
“呐,京介,你知道什麼樣的東西能在人的記憶裡留下深刻的印記嗎?”
她抱起旁邊一瓶寫著【鴨川】兩個大字的清酒放在了桌上,衝著北條京介努了努嘴,後者聳了聳肩,拿起對於少女來說確實有些過於大的酒瓶幫她把酒碟斟滿。
旁邊就放著盛有清酒的小酒壺,但兩人都視而不見。陽乃更是在北條京介倒完酒之後就把那巨大的酒瓶緊貼著身子放在榻榻米上,似乎在說這瓶酒她承包了一樣。
“是能在人內心留下深刻印記的東西。”北條京介隨口說道,然後拿起了桌上的小酒壺也幫旁邊正在靜靜聽自己和陽乃說話的雪野和美紀倒了一杯。
說來慚愧,身邊這些年長的女性,基本都是能喝酒的,隻有他還在恪守原則。
聽到這話,陽乃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滿分滿分!不愧是母親看中的男人,這種說廢話的功力,已經可以去擔任我父親的秘書了。”
“承讓承讓。”北條京介端起英梨梨塞到自己麵前的桃子汽水喝了一口,要是再拿起詩羽學姐的杯子,英梨梨怕是要掀桌而起了。
陽乃想要的答案是什麼,在座的人恐怕都一清二楚,但是卻沒人喜歡沒人認同那個答案。
“你是作家,理所當然應該知道,悲劇所能傳達的情感種類要遠遠比喜劇多的多。從工作量上,毀滅一種美好的東西,要遠遠比塑造美好的東西要更簡單,但取得的效果卻遠超後者,這就是為什麼愛情和電影總會用悲劇的形式來表達。”
陽乃輕輕的啜著鈷藍色酒碟裡的透明酒液,雖然話裡話外都在說著自己和妹妹的事情,但她卻一眼都沒往那邊看,隻是定定的看著對麵的北條京介:
“而所有的藝術又都是來源於生活,也許小雪乃形影相吊孤獨一人的樣子讓你感到了不舒服,所以你才想要幫助她走出那困境。但你不知道的是,隻有一個人蜷縮在陰暗的角落,看著處在聚光燈下的我,讓小雪乃感受到那份好像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痛苦,她才會迅速成長起來。”
陽乃一口喝乾了瓷碟中晶瑩的酒液,喉嚨裡發出暢快的“哈~”,然後用一句話作為結尾:
“事後會帶著慘痛的回憶,不斷回憶著自己的失誤,不斷的用自己的表現和我的表現對比,懊惱的告訴自己不要再像上一次那樣。這樣的經曆,遠比你告訴直接教她怎麼做要更能在她心靈上留下深刻的印記。”
“……”
北條京介默默喝水,心中對雪之下為什麼會形成現在這樣的性格有了充分的了解。
這是什麼修羅般的教育方式啊。
他並不會認為是陽乃在刻意針對雪之下,因為從之前陽乃對於童年往事的描述裡,他就知道了對方的回憶要遠比雪之下來的更痛苦。而她現在優秀的表現,也正是她這一理論最有利的證明。
雪之下在辯論的時候經常使用【經驗法則】,動輒就以“這是以我自己的經驗做出的推論”作為結束,這可能也是從陽乃這裡學會的。
北條京介現在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母親,會培養出這樣的姐妹來。
手臂被抓住,他轉過頭,看到的是淚眼婆娑的英梨梨。
完蛋,這家夥能不能不要這麼好忽悠啊,彆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不用說他也知道,英梨梨是想到了她被霸淩的經曆。雪之下陽乃的話,放在她身上簡直百分百吻合。
北條京介一邊伸出手握住英梨梨有些冰冰涼的小手,一邊招呼服務員,讓對方以最快的速度拿一杯裝滿冰塊的可樂過來。
要是沒遇到自己的話,他相信陽乃這一番話足夠讓英梨梨躲在被窩裡哭上一整天。但是現在嘛……
“如果毀滅隻是單純的為了毀滅那將毫無意義,悲劇之所以能打動人心,是毀滅之後必將迎來的重生。”
嗯嗯,說的好,我正想這麼說呢,不愧是我的硝醬!
北條京介連連點頭,他就覺得差了點什麼,原來少了同樣經曆過修羅式教育的西宮硝子。
從他背後傳來的,赫然是硝子那如同雲朵般軟綿綿,有著獨特明透感的聲音。不過這話裡堅定的意誌卻讓雪之下陽乃不由抬頭向著說話的人望去。
“你回來了,了,了……嘶——”
北條京介也轉過頭去,然後以一百八十萬分的毅力克製住自己想要立刻把頭轉回來的衝動。
連忙站起身來,露出滿臉笑容:
“宮水桑,西宮阿姨,歡迎歡迎。”
本以為回頭會看到三葉和硝子帶著四個可愛的小蘿莉來,沒想到是宮水俊樹和西宮八重子帶著他們的女兒堂堂駕到。
不是吧,西宮阿姨來就算了,那個大叔你來乾什麼?
這裡都是年輕人啊,不太適合你哦,你會變得像剛才的雪之下一樣孤獨哦,而且沒有人會好心的跟你說話,也沒有人會幫你斟酒,也沒有人會主動把料理移到你麵前……會餓死的哦。
這麼想著,北條京介滿臉笑容的招呼幾人落座。
北條京介不知道,現在頭皮發麻的可不止他一人。
北條一郎本來喝酒喝得開開心心,身邊那些兒子社會上的朋友各個都是人才,說話一個比一個好聽,他在盤算著之後要怎麼樣矜持而又謙虛的跟在東京的老朋友炫耀不成器的兒子,卻突然看見了那對姓雪之下的姐妹的到來。
唉——
老父親心裡痛苦的呻吟了一聲,然後一口喝光杯裡的酒,借著酒氣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兒子啊兒子……
他現在已經不奢望能夠教兒子一些做人的道理了,因為現在的情況饒是以他在東京闖蕩那麼多年的經曆,也沒有見到過。老師,女大生,餐館主……現在連姐妹花也來了。
他隻希望兒子能告訴他,這對姐妹就是最後的了。
好在這個老父親的悲傷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兒子那些充滿活力的朋友們又端起酒杯湊了過來,跟他們在一起,北條一郎像是找回了久違的激情,還跟真樹京介約好了之後一起去飆車,嗯,四輪的。
但是這個老父親的快樂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在兒子站起來後,他也麻木的站了起來,看向了包間外麵那個一絲不苟穿著筆挺西裝的陌生中年男人,以及西宮硝子的母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一天終歸是會來的。
看著兒子那一臉真誠的笑容,他終於從兒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那麼真誠,不愧是我的兒子啊。
這麼想著,他努力活動著麻木的心,扯動僵硬的麵皮,露出一個和北條京介一模一樣的笑容。
而外麵的宮水俊樹,都不用彆人介紹,就從那如出一轍的笑容裡,知道了北條一郎的身份。聽完北條京介的介紹他心中冷笑一聲果然如此,笑著隨便跟其他人寒暄了幾句,就毫不客氣的坐到了北條一郎的身邊。
對於這種酒宴中途來人的情況,大家都司空見慣了,利索的挪動屁股,依次往後退。
嗯,這次退的格外遠。
本來坐在北條一郎左右的兩個編輯這次都已經挪的遠遠地,那張可以坐得下六個人的桌子,現在隻有毫無察覺還在拚酒的鬼塚英吉和栗子頭畑吾郎了,這兩個笨蛋從之前就在激烈的爭辯誰才是北條京介頭號手下。
眼觀鼻鼻觀心,北條一郎一改之前的盤腿變成了正坐,身體崩的筆直,恨不得掏出發油把蓬巴杜頭弄得更加閃亮些,好增強心裡的底氣。
他沒有用餘光偷看身邊那個氣勢深沉如水的男人,因為他知道對方一定在緊緊的盯著他看。
這樣沉默持續了可能有三分鐘,左邊一些的桌子已經傳來了四葉和結弦精神十足的聲音,還有北條美季子和西宮八重子的嬌笑聲。以及,西宮硝子和雪之下陽乃的辯論聲。
但是那些聲音都聽不太清楚,因為兩個中年男人的對麵,鬼塚英吉和畑吾郎依舊在大聲嚷嚷著,籠罩在這張桌子上空的那詭譎的氣氛絲毫不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說不定兩人已經端起酒杯質問對麵的大叔為什麼不趕緊喝酒,是不是怕自家老大付不起酒錢?是不是不給麵子?為什麼要在這麼開心的日子陰沉著一張臉,開心一點嘛。
“真熱啊,東京的氣溫已經開始升高了啊。”北條一郎打破了安靜。
“嗯。”宮水俊樹吝嗇的吐出一個字。
剛剛被大家如同眾星捧月圍在中間聽儘好話北條一郎後牙槽一酸,彆說是以前在東京法律界聲名鵲起的時候了,就算是在老家的牛舍裡,那些牛誰不是對自己畢恭畢敬的?
但耳邊又不斷響起不孝子的聲音,想著那個也恰好姓宮水的乖巧懂事女孩,他咬了咬牙再次張口:
“宮水桑今天休假啊,看來工作非常順利啊。”
對於男人來說,再也沒有比擁有一個圓滿的家庭和可靠的工作更值得自豪的了,誇家庭的話顯然不合適,誇女兒乖巧的話又會撞到槍口上,所以北條一郎機智的選擇了工作作為突破口。
宮水俊樹的工作上次宮水三葉到家裡來拜訪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東京都消防廳的高級官僚,以他現在的年紀能走到這個位置,隻要身後的家族能夠給予足夠的助力,在未來更進一步走入總務省成為總務事務次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根據他的調查,宮水俊樹原本的家族,盤踞於奈良溝口家,彆的不多,就是土地多金錢多。而且就算沒有家族,如果京介成為他的女婿,為他提供足夠的政治獻金,也足以支撐他更進一步。
這麼想著,北條一郎漸漸找回了當律師時候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眼睛也亮了起來。
“是啊,明明這種日子,身為長官的我就應該坐上新乾線,去巡查東京那裡有隱藏的災害,不要做一個薪水小偷。可是我卻出現在了這裡,大中午的喝起了酒。”
宮水俊樹本來就是標準的國字臉,一旦嚴肅起來就有不怒自威的氣勢,現在聽了北條京介父親的話,瞬間想起來出門前女兒的百般不情願。頓時悲從中來,從而怒火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