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告訴他啊。”山內櫻良理所當然的說道。
“那為什麼這樣直接告訴了我?”
“因為雪之下同學會幫我保密的吧?”
“這是當然的,我沒理由把委托人的**透露出去……”
說到這,雪之下不悅的抬起頭看向山內櫻良,她明白了。
先不說自己絕不可能把彆人的秘密說出去,就算想說,也根本沒有能說的對象。山內櫻良她,就是這個意思吧?而且最關鍵的是,自己對於她來說,僅僅是互通姓名的陌生人。
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隱瞞的,自己都不在她考慮的範圍,這也是她把西宮硝子支走的原因。
“在你說出新的委托之前,我有一個問題。”她說道。
“請說。”山內櫻良兩隻手杵在桌子上撐著腦袋,現在的她倒真像麵試官了。
“為什麼要向北條京介隱瞞你的病情,一般情況下,發現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害怕的向親近的人尋求安慰嗎?”
雖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但是雪之下雪乃還是按照過往的經曆作出推測。小學時候遭遇霸淩,她就是第一時間對姐姐和朋友進行了傾訴和求助。
兩者之間的區彆是,那時自己遭遇的,僅僅是孤立,室內鞋被扔掉,豎笛吹口被換掉……而眼前的山內櫻良,麵對的可是死亡,按照常理來說,應該更加害怕才對。
可是,看著麵前依舊一臉燦爛笑容的山內櫻良,雪之下雪乃無法得出答案。
“如果五年後就是世界末日,雪之下同學會選擇今天就知道這個消息,還是選擇直到世界末日到來都不知道?”山內櫻良問道。
淡青色的雙眸光彩一閃而逝,她左手抱著右手肘,右手虛握成拳放在下巴處
“原來如此,是選擇提前知道消息,終日活在死亡倒計時的恐懼陰影下;還是選擇無憂無慮的度過五年,最後毫無知覺的隨著世界一起滅亡。”
她看向山內櫻良,如果是醫生選擇向病人隱瞞,毫無疑問是違反病人自主權和知情權的,但是對方的情況又不相同,在不會妨礙公眾安全的情況下,是否要跟身邊的人說出自己的病情是她的自由。
但是,這句話裡麵,不知道消息的人變成了北條京介。山內櫻良得病的消息,對於那個人來說,會是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雪之下嘗試代入,沒有朋友的她設想自己得了這樣的病,告訴自己家裡人,他們的反應會是怎樣的。
首先是努力治療,然後,然後……應該沒有了吧。
自己不是繼承人,怎麼樣都好。
雪之下無法理解,於是進行詢問。
“我選擇提前知道,就算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命運,寧願承受那份絕望也不願意糊裡糊塗的死去。”
“哈哈,是雪之下同學會說出來的話啊。”櫻良笑道。
“但是這是自己的選擇,跟你選擇隱瞞有什麼關係。”
“哎?”
櫻良愣住,小臉滿是錯愕的看向雪之下雪乃。
“事情已經發生了,隱瞞不會讓事態變差,也不會帶來好處吧?”雪之下繼續說道。
額……
櫻良越發錯愕,小嘴慢慢張大,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短暫思考之後她明白了。
“什麼事都沒有,不用擔心。”這樣的話是每個人人生中都經常出現的,常在發生了不好的事,但是不想要彆人擔心的時候使用。
但是對於從不說謊的雪之下同學而言,這樣的情況是不會發生的。
“雪之下同學有談過戀愛嗎?”她問道。
“沒有。”
“有過喜歡的人嗎?”
“沒有。”
“ga,我明白了。”
櫻良雙手一拍,心中某個念頭越發清晰。
“我不明白這兩個問題和之前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如果是戀人的話,把這種事情坦誠相告不才是正確的做法嗎?”雪之下微微不悅。
“啊,確實是沒有談過戀愛的人會說出來的話呢。”櫻良嘀咕道。
“從情侶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自私的行為。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是看過很多情侶,閱讀過很多相關書籍。這種向戀人隱瞞病情的做法,是相當老套的劇情。”雪之下提高了些語調,說話也越發不客氣了。
“老套嗎……”櫻良咀嚼著這兩個字。
“雪之下同學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麼老套的劇情,依舊不斷的出現在各種影視文學裡麵?”
“因為編輯創造力的缺乏和觀眾的縱容。”雪之下雪乃斬釘截鐵的說道。
山內櫻良本以為家裡的霞之丘學姐就已經夠毒舌了,沒想到這位更刻薄。
“所以說,為什麼要稱之為老套,而不是經典?”
“換一個好聽的說法不能改變她本身的意義,我知道不管是哪個國家的詩歌,最早都是用來讚頌愛情,從這方麵解釋的話確實能用經典來……”
“等一下等一下,我們不是要討論那個!”眼看對方要開始長篇大論,山內櫻良太陽穴一跳,連忙喊道。
“每個人看到這樣老套劇情的時候,都會帶入到被隱瞞的男主,怒罵女主角為什麼這麼矯情,自私。
但是,就算是九歲的孩子,在摔跤後,也會勇敢的朝母親露出笑臉,大聲說著我沒事。就算之後傷口發炎,情況變得嚴重,你能忍心斥責這孩子嗎?”
山內櫻良小聲說著。
小學時候,京介為了救自己在街上摔倒,努力把衣服上的灰塵拍落,回到家後裝出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一個人坐在客廳角落,用銀色的針把傷口上的沙土挑出來,然後笑著安慰自己和美季子阿姨的樣子,現在依舊像照片一樣清晰的在她腦海裡。
“雪之下同學你沒有喜歡的人,應該無法想象。
那個深愛著你的人,眼中的愛意,在知道我病情的一瞬間變成絕望,變成痛苦。往日裡脫口而出的訓斥,在想到我病情的一瞬間變成關心,變成憐惜。
當我拿起草莓奶油蛋糕,等來的不是‘少吃點’,而是嘩啦啦的翻書聲或者打電話聲,他在看這會不會對我病情造成傷害。
隻要是我說的話,都會無條件得到滿足。就算是想要從今天起開始全球旅行,也會被當成遺願清單上的一項,他會立刻休學,拋下手中的一切滿足我。
最重要的是,他眼中那個無時無刻傻樂,看著螞蟻搬家都能排出三場舞台劇,沒心沒肺的山內櫻良,會變成頭頂閃耀著死兆星,腦袋邊掛著生命倒計時的山內櫻良。”
說到這,山內櫻良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我一個人的病,摧毀的是兩個人的生活。”
硝子無法跟京介一起學習,無法到賽場邊為他加油;英梨梨的女主角夢想將無限延期,兩人的事業將被毀滅;三葉穿越了生死和時間才迎來的相遇將再次分開;霞之丘學姐獨占京介的野望也會一瞬間破滅,用來告白的也變成白費力;雪野……
“雪之下同學,京介他啊,最喜歡的就是我的笑臉,他說,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覺,看了以後都能立刻變得精神滿滿。”
此乃謊言……雪之下雪乃條件反射的就要反駁,這不過是男人的花言巧語,世界上不存在這樣的事情。但是之前山內櫻良的話像是重錘一樣敲在她的心底,讓她感到莫名的難受。
“我不想在人生最後的幾年裡,都被當成一個快要死的人來對待。
至少在還能支撐的時候,我希望自己依舊是京介心中元氣滿滿的山內櫻良。”
“……”
雪之下腦袋裡有著一堆反駁的話,但是都無法說出來。
平靜赴死的人總是能給人抨擊心靈的震撼,過往她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參透了生死的人,將會了悟人生的哲理。
但是現在她知道,當一個人清楚的看到死亡,並決定把所剩不多的生命用來做某件事的時候。無論再普通的事情,都將被賦予非同一般的意義。
但是,就算如此,她還是想要問一句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愛情,那麼不更應該珍惜兩人相處的時間嗎?像現在這樣在學校裡閒逛真的好嗎?”
這個像雪一樣純淨的少女不知道,此刻她臉上已經掛上了濃濃的悲傷。
“哎?我還以為雪之下同學你能懂的。”櫻良詫異的說道,然後她輕鬆愉快的說道
“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會死哦。”
雪之下愣住,這是很少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從來都勇往直前,心中毫無迷茫的她,是不可能“楞”住的。
但是此刻山內櫻良那燦爛的笑容在她眼中變得高深莫測起來,這句聽起來像是廢話一樣的話經她口中說出,一瞬間好像充滿了哲理。
是啊,自己,出車禍死掉的人,被海裡鯊魚吃掉的人,昨天都還活著,沒有人露出要死的樣子,沒有人知道自己第二天是否會死去。每個人生或死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從這點來看,所有人“今天”的價值都是相同的。
雪之下詫異的看向了對麵的山內櫻良,她原以為對方是腦子不太好用的樂天派,所以才能在說出這種事情的時候還一臉像是要跟太陽爭輝的微笑。但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大大方方走出悲傷的人,真的是藝術家。
這讓她更加好奇了,究竟是怎樣的人生,塑造出了這樣一個毫無陰霾的,如同太陽一般的女生。
“抱歉,是我太傲慢了。”
雪之下誠懇道歉,擅自認為自己一定會比對方活的更長,這確實是一種毫無理由的傲慢。簡直比用先天的容貌去鄙夷他人更傲慢。
“啊,沒事沒事,這種事情如果不是真的快要死了,也沒人會去琢磨。”櫻良隨意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的說道。
“……”
雖然說平靜赴死的人總是能給人抨擊心靈的震撼,但雪之下覺得自己這短短幾分鐘被抨擊的太過劇烈了。
哪怕她看遍全世界的書,在看不到自己的死亡之前,她覺得自己都無法駁倒眼前這個,能像說“天氣真好”一樣,稀鬆平常的說出自己死亡的女孩。
“雖然我大概能想明白,但是姑且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麼山內同學你會這麼輕易的就對我說出這麼重大的事情?一般人聽到這種事情,應該都會受到很大衝擊的吧。”
說話的時候,雪之下終於發現自己聲音有些乾澀,這嚇了她一跳,然後明白了自己受到的衝擊到底有多大。
“哈哈哈哈,哎,我還以為雪之下同學不會介意呢。”櫻良有些無良的笑了起來。
“我既不是機器人,也不是先天情感缺失,怎麼可能麵對這樣的事情還無動於衷。”雪之下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
“哈哈哈~~”櫻良繼續笑著“但是我剛進來的時候,看到你看書的樣子,感覺就算世界末日到來你都不會有任何反應呢。”
雪之下雪乃想到自己之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提前五年知道世界末日的消息,心裡微微著惱。
“抱歉抱歉~”櫻良雙手合十
“不過能說出來真是好舒服啊,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好久了呢,真是多虧了雪之下同學。不愧是侍奉部部長,都沒開始正式委托,僅僅是相談就解決了我這麼大的困擾。”
雖然明知對方是在說好聽的話,但是雪之下還是忍不住生出一點高興來。但她很快又惱怒起來,自己是想要改變人的軟弱麵,怎麼自己的軟弱麵反而暴露出來了!
她看向山內櫻良,決心磨練自己。
“前麵的事情都已經了解了,我還是建議直接把這件事告訴北條京介。”
“啊嗚——”
櫻良瞪大眼睛煩悶的哼哼道,正常人聽到自己之前的話都應該會大受感動吧?
“雪之下同學,你真的應該好好談一場戀愛了,找個人喜歡一下。”
如果是“山內櫻良百科全書”在這的話,就會翻譯為“雪之下同學不懂愛”。
“這是行不通的,京介知道這件事的一瞬間就會崩潰的,你不知道他為了阻止胰腺癌的出現做了多少努力。”
“阻止胰腺癌的出現?”雪之下呆呆的重複,這種事情還能阻止的嗎?
“從三年級開始,京介就一直帶著我鍛煉身體,吃對胰臟有益的食物,對日常飲食也是小心翼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從小就知道我將來會患胰腺癌。”
“這種事情……不對,姑且不論這是真是假,你為什麼會這樣輕易就告訴我?”預知未來什麼的,如果是真的,能夠這樣輕易地就告訴彆人嗎?
“因為你是雪之下雪乃啊~~”
櫻良無良的笑著,像是一柄大錘砸在了雪之下的胸口,毫無緩衝差點把她靈魂敲出體外。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在這個社會大家都搶著當壞人了,絕不撒謊,絕對正義的自己,就該遭到這種待遇嗎?
“假設你說的是真的,但是就現在的醫學研究表明,飲食習慣和是否罹患胰腺癌之間,並沒有百分之百的聯係。無論是暴飲暴食還是抽煙喝酒,都隻是有增加患病的風險。
也就是說哪怕身體健康,飲食規律,沒有任何不良習慣的人,都有可能患胰腺癌。這是無法阻止的,這應該是醫學常識吧?”
雪之下雪乃皺眉說道。
“這才不是常識吧!”櫻良吃驚的喊道,她同樣不可思議的問過醫生,然後醫生滿臉遺憾的說出了和雪之下差不多的話。
“總之,京介他從小就為了這件事費儘心思,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這將是巨大的打擊,兩者疊加之下,我都開始心疼他了。之前京介還興奮的說什麼自己擁有能改變一個人命運的力量,現在不是又沒有了嗎。”櫻良小聲嘀咕著。
雪之下雪乃無語的看著對麵的少女,對方話裡麵完全沒有為自己考慮的意思。就像之前舉的小孩摔跤的例子,如果孩子是怕被家長責罵而選擇隱瞞,那毫無疑問是錯誤的,嚴厲批評才對。
但是如果是毫無私心的,全心全意為對方考慮的,那麼任何人都無權指摘。
心疼彆人之前先心疼一下自己啊。
這一刻,她真切的感覺自己一定能通過這個名為“侍奉部”的社團,讓人心掌握術進步,但是卻開始擔憂其之後的委托人,會不會都是像山內櫻良這樣震撼人心的。
“但是你自己呢?”雪之下從來不會隱瞞自己的心思,不管對人還是對己都永遠坦誠。
“我?”櫻良疑惑道。
“現在這個樣子,北條京介的生活固然保持了平靜。但是你呢,過往的艱難努力白費不會感到不甘嗎?”
“這樣啊。”
櫻良小聲說了一句,然後雙手杵在桌子上,上半身朝雪之下湊了過去
“嘿嘿嘿~~”
看著渾身冒傻氣的山內櫻良,雪之下有些嫌棄的往後仰了仰身子。對方臉上帶著她理解不了的表情,她猜測那叫“幸福”。
“小雪乃你不會懂得啦,哪怕每天早上彆的小孩子都在睡覺我就要被拉起來跑步,看著學校門口的油炸肉餅隻能狂咽口水計算這周還有多少份額……
全部的這些,都是京介對我滿滿的愛啊。
會有人為了拯救我的生命,每天把我從床上拖起來,每時每刻盯著我的飯碗,走在路上都要把我擋在最裡麵……
就算最後得到的結果不美好,但是這個過程就足夠讓人感到幸福了啊,小雪乃。”
說完,山內櫻良像是喝醉了酒一樣,兩頰緋紅的癡癡笑著。
雪之下艱難的抬起手撐在對方臉上,但是一時間隻覺得那臉蛋的溫度高的驚人,好像要把她的手給點燃了一樣。當然了,這絕對不是因為那滿臉的幸福太過熱烈。
“請叫我雪之下,如果不習慣的話稱呼全名也可以。這樣突然稱呼全名,好像是出於上級地位的人的施舍。”
心裡分明沒有這個想法,但是雪之下還是這樣說出來了,隻是語氣不複一開始的冰冷刻薄。
“我收回前言,山內同學的行為不是自私,我沒有資格評價。然後現在,你想把委托改成什麼?”
“嘿嘿,小雪乃害羞了。”
“我承認自己對你們的事情產生了興趣,但是害羞是不可能的。”雪之下斷然否認。
“所以說雪乃你不懂啊。”櫻良再次笑了起來。
“請說明委托內容。”
“那個,就改成‘讓京介忘了我吧’。”
雪之下雪乃下意識的就想吐槽老套,但是腦袋裡立刻亮起一道閃電,之前的數個疑問得到了解答。
“這種事情……”
“哎?這也不行嗎?”櫻良嘟囔道。
不行?
雪之下像是被觸動了什麼開關,銀牙一咬立刻做出決定
“沒問題,這個委托我接下了。但是,侍奉部僅僅是提供幫助,不保證事情的成功與否。”
“嗯?”
山內櫻良狐疑的看向了對方,明明是想拒絕的,為什麼一下子又答應了,還一副受到挑釁的樣子。
挑釁?
嗯……難道自己無意識中用出了激將法?但是這種程度的激將,普通人應該都不會上當吧?更彆說雪之下這樣的理智派。
“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就算雪之下同學你很聰明,麵對京介也贏不了的。”
“在比賽進行之前,每個人的勝率都是百分之五十。”雪之下的聲音帶著斬斷金石般的銳利,讓聽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高昂的勝負欲。
確定了!這是個隻要提出挑戰就會上當的笨蛋!
櫻良像是看著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看向雪之下雪乃,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
“作為完成委托的條件,我需要你們都加入侍奉部。”雪之下說道。
“哎?還有這樣的條件嗎?”
“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
“啊,也是,那我明天就把京介帶過來。”櫻良愉快的說道。
雪之下於是沒有說話,拿起了桌子上包著書皮的文庫本。
“那明天見了,雪乃。”
“明天見。”
雙眼雖然看著書,但是過去五分鐘,雪之下都沒有翻動。她站起身,來到窗邊,看向了下麵的櫻花樹,還有剛好走到那裡的山內櫻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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