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喊~喊!」
李學武看他真要哭出來的樣子,逗他道:「你喊再大聲點兒就不冤枉了~」
「我真是冤枉的啊~」
盛少威現在也分辨不出李學武是在逗他,還是在說真的。
鄭富華打量了他一眼,給李學武點了點頭,道:「你熟人?」
「嗬嗬,半熟」
李學武瞅了瞅盛少威,同鄭富華解釋道:「夏天那會兒給閨女買金魚玩兒,就是從他這兒淘瞪的」。
「鄭局」
賴山川見著李學武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從水邊上往這邊走了。
屍體打撈上來有一陣了,現在還停放在冰口,有法醫在做勘查。
他走到兩人跟前二先是給鄭富華打了聲招呼,隨後又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李學武,還是伸出了手,道:「李團」。
「還是叫名字吧,聽您叫的好像挺彆扭似的」
李學武跟他握了握手,隨後開玩笑似的指了指他的手問道:「你剛才沒上手碰屍體吧?」
「唉~」
賴山川見李學武大方,沒在意以前的事,便也不再抻著了。
一聲長歎,麵上全是疲憊地說道:「李團,我真是笑鬨不出來了,這個案子搞的我是身心疲憊,夜不能寐啊」。
「好在是你來了」
他有些著急地看了看鄭富華說道:「鄭局,咱們看現場吧」。
「嗯」
鄭富華點了點頭,邊走邊示意了站在一旁哭喪著個臉的盛少威,問道:「他發現的?」
「是」
賴山川看了盛少威一眼,陪著鄭富華兩人往池子邊上走,邊走邊說道:「詢問過了,公園管理處的工人」。
李學武自然清楚盛少威的身份,可這會兒賴山川說著話,他自然不能接茬兒。
今天來這邊也是應了鄭富華的邀請過來「看看」的,不是他的案子,他也不是分局的人了,嘴得有個把門的。
就算是跟盛少威認識,就算盛少威是清白的,也用不著他在這急哄哄的亂說。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盛少威一普通老百姓,隻要他不沾正治,這案子也不沾正治,絕對不會亂來的。
說龍須溝那都是五幾年的事兒了,現在的金魚池被填了大半,剩下的這部分池子有了種公園的樣子。
周圍的住戶房屋也沒了以前那種破敗不堪的亂象,但凡有點錢的,都知道收拾收拾。
當然了,這邊屬於南城範圍了,再早了都屬於城外地界兒,販夫走卒窮人待的地方。
這十幾年的發展變遷,平房還是那些個平房,隻是人口密集了些,路麵平坦了些。
彆覺得這個時候四九城的人口就有多少,七百多萬人說的是整個市。
真正生活在四九城裡的並沒有那麼多,所以說房屋不夠住,說工作難分配,那是指城裡。
所以南城這種老城區你看著就跟後世的農村沒啥兩樣,但比這個時代的農村好的多。
至少有磚瓦房的存在。
祖祖輩輩居住在這裡居民多是在城裡勞動工作,而今天盛少威發現的這具女屍,實際上就是這邊的人。
「時間應該很久了,腐爛程度雖然較輕,但物理損毀嚴重」
賴山川站在法醫隔離的外圍介紹道:「生前應該是遭受過鈍器打擊頭顱,後被裝入麻袋經繩索捆紮附石沉塘的」。
「身份確認了嗎?」
鄭富華躲著冰麵上的反光,微微眯著眼睛打量著屍體,問道:「死者是張淑琴?」
「對,已經同通緝照片對比過了」
賴山川點了點頭,從身後秘書手裡接過一張照片遞給了鄭富華。
鄭富華沒接,擺了擺手,示意交給李學武。
李學武看賴山川遞過來的照片抬了抬眉毛,他有點不想接。
看過照片再看屍體,其實是一件很有破碎感的體驗。
但這會兒就他們三個人在這,要是不接,不太好。
「看了也沒用,我又不認識」
李學武雖然這麼說著,還是接了照片看了一眼。
「嗯,長得還挺漂亮的,我上中學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的」。
「……」
鄭富華有些無語地回頭看了一眼李學武,強忍著沒說話。
倒是賴山川忍不住了,咧著嘴說道:「你這品味多少有點……難以形容了」。
「看照片說的嘛~」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抖了一下手裡的照片示意給兩人道:「我上學的時候反正就喜歡這種大姐姐」。
「收收吧~知道你厲害了!」
鄭富華嘴角抽搐著點了點賴山川,道:「給他說說案子的基本情況,現在要用到心理學了,他是玩這個的,說不定有奇效」。
「我也是這麼想的」
賴山川苦笑道:「我的心眼是不夠用了,早就該請李團的」。
「哎!罵人呢是吧~」
李學武又看了一眼手裡的照片,一邊遞給賴山川的秘書,一邊扯屁道:「什麼叫玩啊,我們這叫研究,高科技,出書了的!」
鄭富華背著手在看現場,懶得搭理他,知道李學武在找話兒放鬆神經呢。
乾這行的必須得有一顆大心臟,推開門吊了一屋子人的場景也見過,開膛破肚、肢體分離的也見過。
時間長了難免要有心理上的壓力,得學會自己給自己放鬆和調節。
醫生這個職業也會有類似的情況,比如在手術期間,說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一邊開著刀,一邊說晚上吃啥的。
他們都是老梆子了,自然清楚李學武的用意,所以現場也沒人覺得他開玩笑突兀。
賴山川的壓力齁大,滿臉的滋泥兒,腦門上的抬頭紋是要擠成山川形狀了。
得了鄭富華的交代,看著李學武主動幫他緩解壓力的模樣,賴山川也知道,他這是答應幫忙了。
「說起這個案子啊,咱們分局的臉算是丟儘了啊~」
賴山川指了指自己的腮幫子給李學武看,道:「上火上的,全腫了」。
「從十月二十九號案發,三十號立案,到現在,我們被人牽著鼻子走,耍的是團團轉!」
他有些氣憤地喘了一口粗氣,這才搖了搖頭,道:「剛開始案子是在所裡的,後來一步一步提級到了現在,鄭局掛帥,我來辦案,你說說吧~」。
「嗯,是夠倒黴的」
李學武微微昂了昂腦袋,往屍體那邊瞅了瞅,眼珠子都叫水裡的小魚吃沒了,就剩下些麵皮上的碎肉掛著,絲毫沒有照片上的美感。
他現在才覺得,早先人說所謂紅顏不過是粉紅骷髏罷了這句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豈止是倒黴啊!」
賴山川一個正處,現在都提到他這個級彆了,要是案子再辦不下來,分局這邊一串都得吃刮撈。
「這特麼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唉,得了,說案子,您多幫忙吧,我算是到家了」。
他擺了擺手,示意身後的刑事科乾事給李學武介紹案情,自己則是掏出香煙遞給李學武點了。
「李團您好」
乾事先是敬了個禮,隨後見
李學武點頭,這便開始彙報道:「張淑琴,女,26歲,東城區交道口供銷社出納員,家住阡兒胡同……」
「嘶~」
李學武聽到這個工作單位的名稱好特麼熟悉啊,這不是馬主任的單位嘛。
聽見李學武的反應,乾事抬起頭看著他,不知道怎麼了。
李學武微微昂頭示意他道:「沒事,你繼續講」。
「是」
乾事看了同樣在抽煙的兩位領導,繼續彙報道:「今年十月二十九號,張淑琴與一名同事前往東四十條信用社取貨款五千元,於當日失蹤」。
「報案人有三方,一方是張淑琴的丈夫玉蘭芳,一方是張淑琴的工作單位交道口供銷社,一方是東四十條信用社」。
乾事看了一眼賴山川,請示道:「處長,是否彙報一下報案三方?」
「我來說吧」
賴山川使勁抽了一口煙,給李學武講道:「張淑琴的丈夫玉蘭芳報案說妻子失蹤了,這邊所接的案子」。
「供銷社報案說他們的出納攜款失蹤了,是交道口所接的案子」
「信用社報案說他們收到了假的取款憑證,遇到了詐騙,涉案金額高達伍萬元,是東四十條那邊所接的案子」。
他說完三方,懊悔地一拍手背,道:「這不嘛,一個人失蹤牽扯了三個所,最後提級到了咱們分局」。
這麼提級李學武是很理解的,應該是以案件的主要發生場所來定負責偵辦的單位,而不是以失蹤人員的屬地來負責。
從現在張淑琴被發現死在這了,馬後炮的話來說就是他倒黴唄。
如果當時就發現了,這個案子多半是要從這邊開始查起的,人是案件的根本嘛。
「給李團講一下案件的發生經過」
賴山川有些上火地給乾事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講。
十月三十日,供銷社未等到出納員張淑琴上班,更未等到貨款,便催人來家裡找。
但供銷社的人找到家裡,人不在,錢也不在。
張淑琴的愛人玉蘭芳卻說對方徹夜未歸,昨晚還等著妻子回家吃飯的。
他肯定愛人從昨天早上去上班就沒回來過,以為是臨時值班呢」。
在了解到妻子攜帶巨款失蹤,玉蘭芳選擇了當時打電話報案。
案件提級管理過後,分局派人調查了所有沿途線索,以及信用社的取款情況。
在排除其他可能過後,目光又放在了張淑琴愛人的身上。
刑事組審查認為玉蘭芳的行為比較反常,妻子徹夜未歸,家裡有電話卻沒有致電詢問。
且第二天發現妻子失蹤過後第一時間選擇了報案,而不是出門尋找。
按照一般人的邏輯,都有包庇親屬的本能,這種連續性的反常舉動,讓刑事組很是懷疑。
所以從提級審查認定過後,玉蘭芳便被分局這邊羈押審查了。
不要覺得這是小題大做了,這個案子的複雜程度在當時辦案人員的眼裡都是壓力山大的。
先是詐騙案,隨後又是一個攜款潛逃案,且金額巨大,審查嫌疑人都是應該的。
就在他們審訊玉蘭芳,認為可以從他這裡打開缺口的時候,新的情況出現了。
十一月三日,張淑琴在直隸知禮賓館郵寄了一封信件給二十九日同行取錢的同事。
信中言稱對不起同事,給她惹了麻煩,但她真的急需這筆錢,遠走高飛,隱姓埋名。
信件收到後,該員工未開啟閱讀,直接交給了辦案組,刑事組人員立即聯係直隸方麵支援。
但是,直隸方麵的強力部門人員趕到現
場檢查,卻是查無此人,根本沒有張淑琴的住宿記錄。
這一情況的出現直接打亂了刑事組的辦案節奏,以及偵查方向。
就在刑事組組織成員前往直隸展開追查的時候,又一個情況出現了。
十一月十六日,張淑琴在金陵友誼賓館郵寄信件給愛人玉蘭芳。
與供銷舍人員的處理方式不同,已經被釋放回家的玉蘭芳驟然得到妻子的信件直接打開查看了。
結果就是他再一次被盯梢的刑事組給帶回了局裡。
如此處理,不僅僅因為是他對信件的處理方式,還包括信件上的內容。
張淑琴從金陵來信提及於前日到達金陵,未能等到丈夫,按照原計劃前往下個
刑事組一下子就亂了套了,玉蘭芳也懵了,他被認定為張淑琴的同犯重新被審問。
金陵那邊雖然信中已經說了要離開,可刑事組還是聯係了當地的兄弟單位幫忙調查。
結果一樣的,查無此人,杳無音信。
這個時代是沒有攝像頭的,更沒有實名製的一說,要說住宿賓館,隻需要介紹信和戶口本就行。
戶口本上可沒有照片,介紹信上也沒有啊。
所以隻要行為舉止不出現嫌疑行為,是沒有人會主動調查的。
這給案件的偵查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已經不是四九城這麼點範圍的案子了。
就在刑事組一邊審訊玉蘭芳,一邊等待新的線索時,竟有一封書信從羊城寄到了分局。
十二月一日,張淑琴從羊城賓館來信,說她愛人是無辜的,並不知情,請不要為難於他,她已經準備過海,再也不回來了。
接連兩此出現信件作假的情況,明明知道這一次調查也沒用,可刑事組還是協調了羊城兄弟單位幫忙調查。
結果不出他們所料,答案出奇的一致:查無此人。
到底是什麼情況,如果真如信中所說,那玉蘭芳就算不知情,那也該知道去金陵彙合啊。
可現在審訊了這麼多時日,玉蘭芳已經沒有再說謊的理由了。
不是他們信任玉蘭芳,而是信任他們自己的審訊手段。
現在才請李學武來,不是因為他技術高超,十分難請,而是分局當時就申請了部裡最強的審訊力量來支援。
作為主管領導,鄭富華已經很能確定,玉蘭芳應該是沒有說謊的餘地了。
而今天公園管理處的職工來撈金魚,把戲耍了他們兩個多月,輾轉大半個中國,已經出國了的張淑琴給撈了上來。
賴山川在得道照片比對結果之後,嘴裡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真是特麼見了鬼了!
先前還以為能從玉蘭芳嘴裡敲出線索,結果現在屍體被發現,兩個多月白忙活了。
可不就是白忙活了嘛,他們一直認定逃竄的案犯就在這冰裡藏著呢。
而針對玉蘭芳的審訊更是錯上加錯,從一開始所有的方向全錯了,做出的工作也全都白做了。
一切都得推倒重來,回到案件的原點重新開始。
可兩個多月過去了,因為偵查方向的錯誤,導致再回頭去調查,很多東西都會對不上的。
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如果成了懸案,鄭富華真的有可能得償所願,提前退休養老了。
「說說吧」
就在陽光西斜,冰麵上發散著絢爛光彩的時候,沉默許久的鄭富華開口對李學武問道:「你怎麼看?」
「站著看吧~」
李學武抬起右手搓了搓眉梢,無奈地說道:「我不想看,我也看不懂,我要說她是自殺,估計你們也不願意啊」。
「
自殺……」
賴山川看了看現場,屍體腦後的大洞,繩子捆紮的手腳,以及打撈上來死死地係著口的麻袋,直接沉默著懷疑人生了。
「我也想她是自殺的啊,可是錢哪去了?」
「少扯淡了~」
鄭富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看著冰麵上仍自忙活的法醫,道:「你要是能給我掩飾一遍束手束腳自己係口袋,我不介意打報告結案」。
說著話,把手裡的煙頭扔在了地上,抬腳踩滅了說道:「哪怕是找不回來那些錢都無所謂了」。
「彆介,天兒太涼了」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道:「腚了下水也老大不合適的,咱還是彆結案了,繼續找錢吧」。
「怎麼找?」
鄭富華側頭示意了張淑琴的屍體,道:「我不認為冰下有五萬元的現金,就算是有,我也沒那個能耐撈上來」。
這處金魚池可特麼老大了,大冬天的冰封一米多厚,真要是破冰找錢,且不說人力物力的投入,估計就算是從這裡找到了,那花費也遠遠超過五萬了。
如果沒找到,虧的錢責任就更大了。
「所以,隻能繼續查」
鄭富華看著李學武兩人,道:「還得儘快查,雖然已經耽誤了兩個月的時間,可畢竟出現新的線索了」。
「我隻能給三點建議」
李學武認真地講道:「第一,搞清楚屍體的死亡時間,判斷一下這個案子牽扯到的範圍」。
「第二,搞清楚死亡原因,判斷一下凶手的行為動機,以及作案特征」。
「第三,搞清楚那錢到底是不是死者拿走的,她都去了哪裡,在哪裡失蹤的」。
李學武看著鄭富華說道:「我也不相信這水裡藏著伍萬元現金,但並不妨礙我幫你想個主意撈一撈試試」。
「什麼主意?」
鄭富華微微一皺眉頭,道:「前提跟你說好了,局裡可沒有這筆經費來打水漂玩」。
「不用花一分錢」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示意了岸邊圍觀著的群眾,說道:「一會兒讓同誌們過去提醒他們一下,就說這冰下可能丟藏著伍萬元現金,讓他們不要來這邊撈魚了」。
「……」
聽他如此說,所有人都無語了。
「這招兒可真特麼太……太好了」
賴山川及時的把嘴裡的那個字給收了回去,換成了一個好字。
鄭富華也是難免的嘴角抽動,看向李學武的目光裡全是異樣。
他現在無比的認為當初自己堅持要把李學武吸納進隊伍裡來的決策是十分正確的!
如果這樣難纏的壞蛋流入到了社會,一旦失控,那造成的後果將是難以估計的。
所以說,今日東城的平安,他鄭富華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
「您要是覺得我這招有點不大合適,也可以不聽的」
李學武看著鄭局盯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善,抬了抬眉毛道:「倒也不用如此防備著我」。
「沒有~挺好的~」
鄭富華一本正經地說著言不由心的謊話,道:「你確實是個人才,這個主意很好」。
「山川同誌」
他轉頭看向賴山川安排道:「前麵那三點記住了吧,參考一下,剛剛說的這個,現在就辦吧」。
交代完,他又背了手,看了一眼岸邊好奇的群眾,心裡想的是,如果李學武沒有調走該多好,這樣的下屬都需要啊。
賴山川雖然覺得李學武給出的三點建議平庸了些,但是從他個人的角度出發,還是認同的。
在沒有搞
清楚案件的具體情況,沒有有力證據支撐,更沒有拿到法醫的調查報告,就能說出三點建議,可見李學武的專業水準是真的高。
畢竟李學武也不是寫的,可以胡編亂造,對吧!
鄭富華也覺得這幾點建議可行,所以才點了賴山川。
等賴山川同刑事組的人交代完工作,法醫那邊的現場勘查基本也結束了。
鄭富華看了看手上的時間,給賴山川講道:「那今晚就辛苦法醫同誌了,刑事組這邊也儘快整理好資料,好吧?」
說完他又給周圍幾人安排道:「今天就這樣,明天上午咱們開個碰頭會,討論一下案情」。
「下午呢,就請犯罪心理學專家李學武同誌幫忙,再過一遍幾個嫌疑人和案件相關人員,看看有沒有新的情況和線索,好吧?」
這後麵的一個好吧是給李學武說的,所以他也是趕緊接茬兒道:「鄭局,話可說在前麵,幫忙是幫忙,這都是應該的」。
「可我現在的工作是真的忙,時間有限,能幫多少就算多少」
李學武很真誠地講道:「一個人乾兩份工作實在是不容易,您多理解」。
「說哪兒的話~」
鄭富華笑了笑,拍了李學武的胳膊道:「以前是一家人,分了家就不認門了?」
「你工作忙我們當然要理解,不會耽誤你工作的,但也需要你的大力支持呢」
他也很是認真地講道:「給你打電話不是我個人的行為,是高局同上麵領導做了協調的,部裡也清楚這件事」。
「說來還是要回到開頭」
鄭富華握住了李學武的手,道:「我們的壓力很大,上麵的壓力也是不小,咱們共同努力,但求問詢無愧,好吧?」
「聽您的」
李學武看了一眼正在整理屍體的法醫,鄭富華用了這種商量的語氣,還是當著可能冤死的人麵前,他還能說啥。
從現場出來,上車的時候都已經是四點多了,拒絕了賴山川的請客,李學武給韓建昆說不回廠裡了,就近直接去虎坊橋,洗澡怯。
真不遠,都在南城天壇這邊,不到三公裡,一腳油門的事兒。
韓建昆也清楚李學武為啥要洗澡,如果自己住著都無所謂了,家裡有孕婦,還有孩子,咋可能直接回家的。
就算他不忌諱這些,也怕孩子和媳婦兒跟著遭罪不是。
韓建昆也是這麼想的,洗個澡,去去寒氣,也去去晦氣,經過澡堂子裡這麼一熱鬨,什麼事都沒有了。
「你哪學校畢業的?」
「我清華的。」
「虎坊橋那兒?」
「不是,湖廣會館對過兒。」
「那不是一個地兒嗎?」
「哪兒啊?」
「華清池啊!」
聽過郭先生《文章會》這一段的都知道,他們說的「學校」就是李學武他們今天的目的地了。
浴池業唯一的中華老字號——華清池。
浴池是比較文雅的叫法,四九城就叫澡堂子。
人家跟你打招呼:「你乾啥去啊?」
你要說我去浴池洗澡去,人家準笑話你露怯。
裝什麼裝!
這玩意打老早兒就叫澡堂子,浴池都特麼是後來修了單間才有的叫法兒。
四九城的澡堂子始於元代,當時主要是由寺院僧人開辦,是供進香的信徒沐浴更衣的場所。
後來慢慢的演變成了一種文化,一種「潔身自好」的習慣,也成了一門生意。
這澡堂裡可不僅僅是提供洗浴服務,還有其他特色項目呢。
當然了,早先浴池隻有男的才會去,還都是身份不高的,畢竟要坦誠相見嘛。
封建時期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怎麼可能在外麵洗澡呢,臉麵要不要了,名聲要不要了。
越是普及的,越是大眾的,越是低端的,這是經濟特性決定的。
澡堂子有什麼特色項目啊?
跟後世相比,正經的這種除了「上二樓」沒有,其他的啥都有。
比如洗、搓、敲、按、修……等等。
當然了,不正經的澡堂子也有,都集中在八大胡同。
知道大家都喜歡看一些不正經的,所以小小地說一下。
低端的澡堂子多是在王寡婦斜街,畢竟是外城了,屬於城鄉結合部,條件很一般。
當時這條胡同集中了一些受南雞擠壓的北雞退居於此,開有許多家吃飯和睡覺的小客棧。
胡同裡有個姓王的中年婦女死了丈夫,人家叫她王寡婦,她在這條街上開設的「王寡婦雞館」很有名氣。
所以人們一說到這個地方就會說:「到王寡婦斜街」,時間長了,就有了這個地名。
不過現在改了,叫棕樹斜街,王寡婦早沒了,那地方改成茶樓了,挺遺憾的。
高端點的有沒有?
有,比如一品香澡堂。
早先四九城澡堂的老板多是來自冀省定興,一品香的老板卻是位清真,所以在一品香匾額下方還專門刻有「清真」二字。
當年這家清真澡堂子真的是紅遍了整個大柵欄地區,許多清真都來這邊洗澡,就連京劇大師馬先生也是經常光顧這裡的。
有說法是澡堂的馬老板與鼓界大王劉寶全是莫逆之交,經常一起遛彎兒、散步,然後到一品香泡澡。
下午了再一塊兒到兩益軒去吃飯,飯後再一起去戲園子觀摩楊小樓、餘叔岩的表演。
你瞧瞧,這就是藝術家的生活,多麼的枯燥乏味。
李學武當然不是藝術家,但他也想如此的枯燥乏味一下,畢竟高雅的藝術家都追求的生活,他想來一定是有可取之處的。
當然了,八大胡同那邊已經沒有不正經的澡堂子了,就算是有,李學武也不會去的,他是正經人的嘛。
再說了,現在去了也白去,人去樓空,隻留下一些曆史殘骸了。
華清池就很不錯,原來叫小倉浪澡堂,後來賺錢了嘛,就升級成了四九城一流的浴池。
彆的且不說,這裡的修腳是一絕的。
說到修腳,起源就更早了,殷商時代的甲骨文裡已經有‘病足"二字。
修腳業的鼻祖——智公禪師是周朝人氏,相傳周文王得了趾甲病,智功挺身而出,施以‘方扁鏟",刀到病除。
以上這段話不能作為史實參考,因為這是修腳師傅跟李學武說的,他全當樂子聽,誰知道是不是師傅在吹牛嗶。
修腳技術是真的好,可要說追溯到周朝去,他才沒有這個閒工夫去研究周文王到底得沒得甲溝炎呢。
閒的嘛!
「哎!來啦!裡邊兒請!」
韓建昆在大門口停好了車,隨著李學武往大廳裡麵走。
剛一進門就有服務員站在門口吆喝著,還是那股子老京城的味道。
「來啦,裡邊兒請」
李學武笑著同服務員點頭,帶著韓建昆到了櫃上交錢取了手牌。
貴重物品自然都是在車上呢,兩人是光著手來的。
就跟櫃上要了毛巾和香皂,都算在了澡票裡麵。
有服務員領著兩人去換鞋,提前還給端了兩杯清水,這叫迎客
茶,又叫清口水。
李學武擺手拒絕了,沒喝,他從來不在外麵喝茶喝水。
韓建昆倒是喝了,他一個小司機,不怕彆人算計他。
就算是他在這被人藥倒了,估計個也近不得李學武的身。
等換了鞋,進了澡堂,將身上的衣服脫了個乾淨,鎖在了小櫃子裡,兩人這才又往裡麵走。
老澡堂子了,就算是後來幾經翻修,可還是透露著年代的特色。
尤其是現在好多工廠和單位都修建了自己的職工浴室,這地方的生意不似從前那麼的火爆了。
當然了,要論服務,這裡還是要比職工浴室好的多,畢竟人家是專業的。
什麼?你說職工浴室也專業?
嗯,專業,那是專業的大爺!
澡堂子裡霧氣昭昭,跟王母娘娘開蟠桃會似的,你看看這一個個的「大蟠桃」、「小蟠桃」,滿浴池的晃悠。
池子邊上有人唱了一句戲詞:「日月輪流催曉箭」,標著「燙」的水池子裡邊兒馬上就有人接唱「青山綠水常在眼前」。
兩個老登相視一笑,這就能繼續聊開了,聊了一個就能聊另一個,人家說的隻要你感興趣,就可以搭下茬兒,像座談會似的,隨便說。
當然了,剛進來的時候不能直接往池子裡進,傷身體,尤其是心臟。
兩人衝了個澡,這才溜溜達達的去了水池子那邊。
李學武二十,韓建昆十九,都有著行伍經曆,又都是結了婚的,大小夥子嘛,難免的要甩噠甩噠的。
尤其是李學武,天賦異稟,異於常人啊,他發現有不少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就連下棋的那兩人都特麼開始往這邊瞟了,也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
「得嘞爺們兒,給讓個位置」
李學武笑著招呼了一聲,先是坐在了台子上,等裡麵的人讓了空位,這才同韓建昆一起下了池子。
「呦!爺們!可以啊!」
對麵有個老登很是老不修地笑著打了個招呼,道:「年輕就是好啊」。
「嗨~啥可以不可以的~」
李學武笑著往旁邊撥了撥水,嘴裡玩笑道:「有了就用唄,總不能等到自己的用不了了去羨慕彆人的,還得說啥‘可以啊~"的」。
「哈哈哈哈~」
李學武的回懟並沒有引來對麵的惱怒,反而是池子裡飄起了連片兒的大笑聲。
這裡麵泡著的不乏一些周邊的老客兒,還有些是堂膩子,見天兒的跟這兒扯嘰霸蛋的。
他們互相都熟悉了,天天見麵該說的也說的差不多了,快要把一輩子的笑話都講完了。
所以隻要見著生麵孔,不是那麼的冷臉,基本上都會開句玩笑,算是新鮮。
當然了,你要是放不開,或者羞澀什麼的,那可算是讓他們給堵著了,非要把你好一頓玩鬨不可。
這可不能急眼,認真你就輸了,四九城老話兒叫玩不起。
他說你,你就說回去,在這裡大家都是光波出溜兒的,也彆在意腦袋上有毛沒毛的,互相懟著玩唄。
都進了一個池子裡了,就彆講究什麼尊貴不尊貴的了,你越是能鬨,他們越是不敢跟你鬨。
李學武嘴損的出奇,連續變著花樣的懟了好幾個,這些人笑鬨兩句便也都轉移了注意力。
他這樣的小子那些老登見的多了,不是特麼胡同裡的壞種,就是特麼街麵上混大的壞蛋。
滾刀肉,一點不帶生氣的,跟你對著噴,能噴一上午不喘氣兒的,俗稱小登。
可算是脫了衣服了,大家沒了顧忌,進了
這個池子裡你什麼都能聽得見。
市井流言、名人八卦、政策風向、國家大事,亂七八糟,甭管真假,準給你說的頭頭是道兒。
知道的你們在泡澡呢,不知道的還特麼以為上麵開擴大會議呢。
不過這兒的澡堂子裡「鍵正」是有曆史原因的,還特麼有傳承呢。
四九年以前,華清池曾作為咱們組織的地下工作活動站,為當時四九城的和平做了大量的地下工作。
所以在這扯閒蛋不算犯忌諱,隻能說這種文化都蘊藏在了這一池子湯水裡,流進所有泡澡人的骨子裡去了。
李學武和韓建昆都沒怎麼說話,光聽他們這些「老泡」吹牛嗶了。
當前的形勢下自然是不能聊那些事的,但可以「胡說八道」啊,你且聽著吧,啥特麼都有。
李學武泡好了,起身叫了師傅搓澡,享受了一把「108把毛巾」搓澡的體驗。
等著韓建昆也搓完,兩人又去了腳病治療室。
年,華清池創建了全國第一家腳病治療室,率先將修腳技術與中西醫醫療技術相結合,從單純的修腳逐漸變為腳病治療。
修、挖、起、片、分、撕、刮、捏,這是修腳八法。
支、捏、摳、卡、攏、攥、掙、推,這是持腳八法。
持刀要穩、青線看準、動作要輕、腕活靈敏。
修腳這行當必須掌握好「指腕功」,講究的是「手指有力靈活,下刀穩準輕快」,拇指和食指必須有力,不然在修腳的過程中容易「跑刀」,刺傷客人。
力的作用就在毫厘之間,有戲稱這叫肉上雕花。
等兩人舒舒服服地走出來的時候,剛才一起泡澡鬨著玩的老登眼瞅著他們上了指揮車,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本來以為是特麼胡同裡的壞孩子,沒想到是特麼強力部門的人。
各自都在心裡打著鼓,回想在池子裡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犯忌諱的話。
李學武都特麼損到家了,看見那幾個老登站在門口嚇的傻眼了,還故意拉下車窗冷著臉用手指了指他們。
好麼,今晚非得嚇死幾個不可!
他這一指,那幾個老登說不定心臟病、腦淤血啥的就犯了。
就算是不犯病,今晚恐怕也是睡不著覺的了,再特麼來泡澡,非把嘴給縫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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