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
傍晚,此時本該是全家人一起熱熱鬨鬨吃晚飯的時間,可寧王府一眾主子卻聚集在花廳裡,除了寧王,王妃和兩個小兒子都低垂著腦袋,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下人們也都瑟縮著躲在旁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個動作太惹眼,招得主子把火氣都撒到自己身上。
死亡般的寂靜圍繞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誰也不知道這場折磨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寧王閉著眼睛,食指在殘廢的那條腿上輕輕敲擊著,他眉頭微蹙,似是在苦思著什麼。
作為兄弟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寧王如今已四十有五,右眉一道細長的疤痕貫穿至眼尾,五官粗獷端正,眼紋極深,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想當年他還未殘廢之前,即便是在遍地英雄的起義軍中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將,曾多次創下以少勝多的戰績,任誰聽了他的大名都得豎起大拇指。
宗政家的起義軍能逐年壯大,前期有他一半的功勞。
隻可惜天妒英才,讓他在一次救援行動中不幸被埋伏,斷了一條腿,往後再不能上戰場殺敵,也失去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宗政逍登上皇位後,封他為寧王,沒像對老三一樣趕他去封地,而是留他在京城療養,對他多有照顧。
寧王是王府絕對的大家長,性格倨傲,除了對發妻會溫柔些,其餘人包括自己的三個兒子,他從來不假辭色。
即便大兒子出生時他都快三十了,在這個年代算是老來得子,可他依舊從不寵溺孩子。
他對三個兒子向來要求嚴格,必須能文能武,品性端正,不仗著身份為非作歹,不給家族蒙羞。
更重要的是,得聽他的話。
但高壓力滋生出來的除了絕對服從,還有叛逆和抗爭。
今年已經十八歲的宗政連祺,第一次嘗試挑戰父親的權威,結果是失敗被罰跪,從中午到現在,他已經在院子裡跪了三個時辰了。
這件事的源頭還得從宗政連祺的婚事說起。
宗政連祺十歲那年,寧王中了埋伏導致殘廢,當時情況緊急,是他的副將拚命將他帶出了包圍圈,才讓他免於一死,不然他就不止是斷一條腿那麼簡單了。
但副將為了救他,胸口中箭不治而亡,臨死前請求他照拂自己的妻兒。
副官死後,家裡隻剩下發妻和一個八歲的女兒,寧王為了報答副將的救命之恩,就給大兒子和副將女兒定了娃娃親,等他們到了年紀就成婚。
副將女兒乖巧,很得寧王夫妻倆喜歡,哪怕後來宗政家成了皇室,也從未起過悔婚的心思,還更加儘心地照顧母子倆。
等副將女兒過了及笄禮,兩家正在張羅婚事,大兒子宗政連祺卻突然提出不想和副將女兒成親,說自己一直把她當妹妹,並且自己已經找到了真愛,所以不想辜負她。
還不等寧王處置大兒子,副將女兒意外落水,得了風寒,引發舊疾,最終沒能救回來。
人都去世了,婚約也隻能作罷。
宗政連祺趁機說出了自己真正的心愛之人,請求父親成全他們。
見事已至此,再加上妻子從旁勸說,覺得心累的寧王也不再反對,答應宗政連祺娶那女子進門。
那女子名為蘇婉兒,父親為國子監夫子,祖輩往上數沒一個出名人物。
但宗政家自己曾經也是小門小戶,所以並不怎麼在意兒媳的家世。
或許是出於對副將的愧疚,寧王對自己這個大兒媳談不上喜歡,甚至有一點點討厭,不過也僅限於此,他並未主動去招惹過人家。
如今他們成親已有兩年,一直在自己院子裡規規矩矩過日子,看起來很是乖順,是以雙方相處得還算可以。
直到今天宗政連祺突然來找寧王,說蘇婉兒的父親遇到了麻煩,想請他施以援手。
寧王仔細問了才知道,原來是蘇婉兒的父親收受學生賄賂,在多場考試中給學生泄題,現在被人抓住,不僅會被逐出國子監,還即將麵臨牢獄之災。
蘇婉兒前幾日因酷暑生了病,聽見這個消息後一個沒撐住暈厥了過去。
宗政連祺心疼妻子,但自己又沒能力救老丈人,沒辦法,隻能來求父親。
聽完宗政連祺的講述,寧王當即就給了他一巴掌。
國子監祭酒是崔家的家主,而崔家又時時刻刻和皇室作對,蘇父是宗政連祺的老丈人,跟他們宗政家是姻親關係,現在他犯了事,相當於親自將把柄送到敵人手上。
寧王都不敢想,世家會借機搞出多少幺蛾子來。
宗政連祺還想讓寧王救蘇父,殊不知寧王此時隻想把姓蘇的一家都給殺了。
救自然是不會救的,寧王隻會想辦法在事情被徹底曝光之前,將自己家儘可能乾淨地摘出來。
知道父親的意思後,宗政連祺一想到老丈人要是受了難,妻子會有多傷心,衝動之下,即便寧王再三說不會去救人,他還是不停地請求,甚至給寧王跪下了。
兒子為了一個外人來跪自己,這可把寧王氣夠嗆。
他讓宗政連祺起來,宗政連祺不肯,幾次三番被觸碰逆鱗,寧王也發了火,叫下人把宗政連祺拖去院子裡跪。
寧王俯視著兒子,冷冷道:“你想跪就跪著吧。”
這句話一出,宗政連祺當真梗著脖子跪了一下午,王妃和兒子們都來求情,全被寧王罵了回去。
蘇婉兒中間醒了也來過一次,寧王連見都沒見她,就讓下人把她送回了自己院子裡去。
眼見夜色即將降臨,寧王終於開了口,對候在旁邊的管家道:“去問問世子他知錯了嗎?知錯了就讓他起來,不知錯就繼續跪著吧。”
管家應了一聲,走到前麵院子裡去,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問:“世子,王爺問您知錯了嗎?”
宗政連祺被曬了一下午,滴水未進,後背和發絲被汗水打濕,臉色蒼白,起了乾皮的嘴唇更是毫無血色。
聽見管家的詢問,他僵硬地抬起頭來,啞聲道:“我,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