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火(十一)
燃燒的火焰,晃動的光影,幾乎要彙聚成溪流的血液。
錯雜的人群,混亂不堪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呼吸的父兄,以及姐姐的手指最後殘留在臉頰上的溫度。
有一滴血落了下來,砸在了他的眼睛上,讓眼前所能夠看到的一切全部都被蒙上了一層的血色。
夏利猛的驚醒了過來。
他正平躺在大廳的沙發上,但是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都光潔如新。
無論是先前那些曾經濺了滿地滿牆的血液也好,還是那些夏利甚至是不敢去回憶的、擁有著原本於他而言是極為熟悉的麵容的屍體也好,亦或者是那些讓夏利恨不得啖其血肉的仇敵也好……全部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如果不是因為周圍實在是太過於冷清和寂靜的話,那麼夏利幾乎要以為先前的那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個噩夢罷了。
少年慢慢的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他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手心,眼神有些怔怔的,整個人都是極茫然的模樣。
直到有一道聲音在他的腦海當中響了起來。
[你醒了。]
夏利整個人頓時“蹭”的一下原地跳起,像極了被踩了尾巴的貓。
“您、您還在的嗎?”因為太過於激動的緣故,夏利甚至說起來話都變的有些結結巴巴。
這簡直是丟人丟大發了……夏利有些絕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他的行為的確是取悅到了蘇耶爾,於是他也不介意同自己的這第一位小信徒再多說上一點時間。
[我等了你很久。]
然而夏利顯然是誤會了這一句話的意思,他的臉色當即就變的蒼白了起來:“萬分抱歉!是我耽誤您的時間了!”
蘇耶爾自然並不在意這一點小事,即便是要他在夏利的身上再更多的浪費一些時間他也是願意的。——因為對於蘇耶爾來說,現在的夏利擁有著遠超出先前的價值。
時間倒退回到幾個小時之前。
[鬣狗]為首的那位金發少女的身上顯然是擁有著不低的神眷,否則的話,那位慷慨的給予了她諸多力量的神明不會在察覺到少女生命垂危的時候投下目光來看上一眼。
但是她身上的神眷似乎也並沒有到達一個極為身後的程度。因為那位被少女所虔誠的信仰著的神明既沒有為了保下她來而施展和使用什麼手段,也沒有想要在少女的身上同樣展開神降的意願。
祂隻是注視著這一切,在短暫的同附身在夏利身上的蘇耶爾對視之後,就像是祂的悄無聲息的降臨那樣,祂又無聲無息的離去了,自始至終都沒有做什麼。
……隻是來看看而已麼。
蘇耶爾若有所思的看了已經失去呼吸的金發少女一樣,隨後便不再向對方投去視線。
有本事就儘可能的來找麻煩好了。
如果對方當真能夠找到羅伊格爾的頭上去的話……那麼,蘇耶爾會記得幫對方鼓掌的:)
要承受一位神明的神降,並非是簡簡單單的就能夠達成的事情。即便是蘇耶爾並沒有要從夏利的身上取走任何的東西作為自己此次降臨收取的祭品,但是他的意識降臨和存在的本身,對於夏利來說都已經是一種極為沉重的負擔了。
對於身體的影響如何暫時還不得而知,但是對於靈魂的影響已經能夠顯現——具體表現在,從蘇耶爾的意識降臨到這一具身體當中的那一刻開始,夏利的靈魂便已經為了自保而主動的陷入了沉睡當中。
而現在,就算是蘇耶爾將意識抽離,夏利顯然也並不可能立刻就清醒過來。
蘇耶爾原本是打算直接離開的。對於長期的占據和使用其他人的身體這件事情,他並沒有什麼興趣。
畢竟對於蘇耶爾來說,他並不像是其他的神明一樣,除了降臨在信徒的身上之外,連半步都沒有辦法踏入人間。
既然能夠用自己的身體在人間自如的行走,那蘇耶爾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去借用彆人的身體的必要。
而在蘇耶爾所持有的係統當中,隻聽屬於夏利的那一張卡“叮”的一聲,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的灰色從卡的表麵褪去了,與艾格的卡牌同款的、金色的星辰與齒輪,銀色的彎月與時鐘點綴了整張卡的牌麵。
甚至就連卡麵上原本放的夏利的半身圖片都被改換了。先前嵌在卡牌正中央的是14歲的小少爺天真單純、有如一張白紙那樣的明媚笑容;而現在出現在那裡的雖然還是那個人、那張臉,卻是微垂著頭,隻從金色的發絲下露出了一隻染著紫意的眼瞳,陰沉而又晦暗。
當你和這樣的一隻眼睛對視的時候,你幾乎能夠從中看到不會熄滅的仇恨之火,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在發出無聲的獰叫。
蘇耶爾將卡牌翻了過來,查看了一下夏利現在的數值。
【姓名:夏利塞卡爾德】
【年齡:14(未成年)】
【力量:55(普通人的力量)】
【靈巧:60(普通人的速度)】
【體質:40(你的體質偏弱)】
【智慧:70(你擁有比普通人多一些的智慧)】
【精神:75(雖然並不明顯,但你擁有遠超外表的堅韌)】
【神眷等級:5級(你是神明的第一位信徒)】
【信仰程度:91(附加稱號:狂信徒)】
神眷等級的改變可能是因為這一次的降臨。但是除此之外,最為矚目的變化應該是一跳n級的信仰。小信徒直接一步到位自我洗腦,成功轉職狂信徒。
這對於蘇耶爾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一天200的信仰值與一天10的信仰值可根本不能夠相提並論。
現在他有兩個穩定下金蛋的母雞了!好耶!
蘇耶爾正要心滿意足的從夏利的身體當中離開,卻冷不丁的瞥見在夏利的卡牌的右上角多出來了一顆小小的星星,正在一閃一閃的彰顯著並不算是很明顯的存在感。
這是什麼?蘇耶爾好奇的伸出手去點了一下。
“叮咚!”
有非常清脆的一聲響在他的耳邊響起,隨後蘇耶爾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得到了一枚碎片。
【來自猶格索托斯的注視】
【說明:這隻是一枚碎片,是破損的鑰匙與殘缺的書卷,僅此而已。
你能從中發現什麼?
你能從中得到什麼。】
蘇耶爾久久的凝視著那一枚躺在係統的空白欄格當中的、散發著淡淡的銀色光芒的碎片,感到了某種因為激動而導致的渾身的戰栗。
他沒有想過夏利能夠給他帶來這樣的驚喜。
猶格索托斯。
即便是在克係神話所囊括的所有存在當中,其也依舊是立於金字塔最頂端的三柱神。自無名之霧當中所誕生而出的邪神,總管這世間一切的時間與空間,是萬物的終結與歸一。
祂是過去、現在與未來,穿梭於所有的時間和宇宙的緯度但又超脫其外,其存在本身便代表著“知識”與“智慧”,足以聯通所能夠想象和無法想象的一切。
正是由於其無與倫比的威力和高超的地位,所以在係統當中,猶格索托斯是僅有三張的五星卡牌之一,其珍貴程度無需多言。
如果單純的想要依靠抽卡來得到的話,那將會是一個讓蘇耶爾感到絕望的出貨率,幾乎不被認為能夠達成。
但是現在完全不同了。
他擁有了猶格索托斯的碎片,便相當於是在某種程度上和這一位偉大的【門之鑰】、【萬物歸一者】建立了聯係。
這一點聯係並不算很多,至少不足以讓蘇耶爾能夠直接得到猶格索托斯這一張光華閃閃的卡;然而這一點聯係卻又顯得萬分珍貴,因為那相當於是給予了蘇耶爾一條儘管細、但是卻能夠切實的同猶格索托斯聯係上的線。
如果將整個卡池比作一片浩渺的煙海的話,那麼順著這一根線走,儘管同樣深不可測,至少蘇耶爾知道,在線的儘頭他所能夠得到的是什麼,而不是未知的虛無甚至竹籃打水一場空。
蘇耶爾如何能夠不為之感到狂喜。
正因為如此,對於給他帶來了這枚碎片的夏利,蘇耶爾自然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可以說後者現在在他心目當中的地位正在突飛猛進的增長著。
這個世界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會擁有潛性的、和某一位神明最為適配的“相性”。這樣看來,或許是因為成為了他的信徒的緣故,所以夏利才會鏈接上了猶格索托斯的存在?
蘇耶爾在心頭轉了轉,大概明白了這一枚碎片之所以會產生的原因。
他心頭不免又對艾格生出了幾分嫌棄來。
啊,艾格究竟是多麼沒用的東西。
總之,因為這一枚碎片的緣故,蘇耶爾並不介意給自己的1號小信徒一些小小的福利,以及對他更加和顏悅色一些。
而且這孩子也的確是蠻慘的。
出於以上的這種種原因,才讓本該早就離去的蘇耶爾耐心的等到了夏利的意識清醒過來。
“我主……”夏利急不可待的想要向他詢問先前的事情的結果,“那些闖入我家的凶犯……!”
[都解決了哦。]邪神優雅有如大提琴的聲音在夏利的腦中笑著響起,[你想要怎麼處理他們?]
被他這樣一提示,夏利終於注意到樂那些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大宅一角、被分類了的屍體。他的家人,他的熟人,他的仇人。
少年咬住了自己乾澀的嘴唇。
“讓您費心了。”他輕聲的道歉和禱告,“請您放心,接下來的事情我會處理。”
那是往日從來不會出現在塞卡爾德小少爺麵上的冷靜與沉著。
他所信奉的神主已經離開很久了。
當夏利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有些遲緩的眨了一下眼睛。
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做,他這樣告訴自己。
收拾痕跡,安置父兄,置換服裝準備出門報警。夏利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複雜的一連串行為是他能夠獨立完成的事情。
自此之後,他便是塞卡爾德家的“臉麵”,因此一舉一動都需要注意,萬不能讓人因為他而看清了塞卡爾德、墮了父親、大哥和姐姐的名字。
在出門之前,夏利抬頭看了鏡子裡麵的自己一眼。
鏡麵當中倒映出來的少年麵色蒼白而毫無血色。他的右眼依舊是有如矢車菊花海一樣的、曾經被姐姐和大哥誇讚過的藍色,但是左邊的眼睛中沒有了瞳仁,虹膜也是一片的魔魅的晶紫色。
那是邪神曾經在他的身上降臨過的痕跡,同樣也是他身為那位存在的眷屬的證明。
夏利抬起手來,放在自己的左眼上輕輕的摸了摸,隨後大笑出聲。這笑聲在因為僅有一人而顯得有些過分空曠的塞卡爾德大宅當中經由牆壁回蕩,聽上去有一種過分的蒼涼。
金發的少年在大廳的中央虔誠的跪了下來,雙手交握置於胸前,向那位已然離去的存在禱告。
“我願為惡,為倀,為諸多不義。我唾棄諸神的榮光,讚頌您的邪名,並定當將其於這世間傳頌遠揚。”
“世人終該知曉,在這苦亂的世間,您才是唯一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