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殷的話音落下,現場的所有人就都傻了。
剛剛臉還有些僵的店主張大了嘴,許久都沒能回過神。
雲殷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就跟著他們的暗衛癱著臉出現,向他們遞過了銀子。
“走吧。”雲殷道。
李昭漪被他牽著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
他輕聲道:“你全買了。”
他的震驚就算隔著幃帽也一清二楚,更遑論往常脆生生的語調都已經變了調,雲殷嘴角勾了勾:“是啊。”
“夫人不是都喜歡。”他道。
李昭漪漲紅了臉:“……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這個。”
他頓了頓,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小聲道:
“你是給我,買的?”
雲殷停頓了幾秒。
他突然意識到李昭漪或許從沒有想過這是專門送給他的禮物,儘管在買之前,他問了他那麼多次喜不喜歡。
喜歡,但是不會屬於自己。
這才是李昭漪回答他的時候真正的想法。
沉默了片刻,他道:“陛下今天很乖,是獎勵。”
李昭漪動了動唇。
他覺得雲殷的語氣有點問題,試圖反駁:
“我不是小孩子了。”
雲殷語氣散漫,陳述事實:“但陛下還喜歡會動的小木馬。”
李昭漪:!
他耳根通紅,說不過雲殷。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又有些無措地道:“……太貴了。”
他對錢沒什麼概念,但他也知道買下一家店的玩具不會是小數目,雲殷的舉動太過突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不安。
雲殷看了這個此時此刻理應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一會兒。
他道:“不貴。”
片刻後,李昭漪明白了雲殷這句話的意思。
玩具不貴。
因為還有更貴的。
這天晚上,李昭漪被雲殷帶著,逛遍了小半個京城。
這本沒什麼。京城繁華,春日之際更是花團錦簇,的確是觀覽的好去處。
但雲殷不僅逛,還買。
不出小半個時辰,西市一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今夜西市來了個出手闊綽的公子,為了自家新娶的小夫人一擲千金,無論是古玩還是玉器,工藝品還是小玩意兒,都被儘數買了個遍。
李昭漪起先還試圖攔著,後來就麻木了。
他被雲殷牽著,一件件試,一樣樣買。起先還有些不好意思,後麵卻生出了一種很異樣的感覺。
……就好像他真是雲殷的新婚妻子,在被雲殷珍視地對待。
他有些恍惚。
而夜色深重的某一刻,這一場在李昭漪看來有些荒誕的出行終於結束了。
回宮的時候雲殷沒跟著。
李昭漪手上戴的是他買的寶石珠串,身上係的是他的買的玉佩,整個人像是被打上了另一個人的標記。臨上車,雲殷掀了轎簾,停了幾秒沒說話。
李昭漪有些懵懂地看著他,問:“怎麼了?”
幃帽擋了些風,因為長時間的走動,他的額發有些汗濕,襯得嘴唇愈發鮮妍。
雲殷道:“沒什麼。”
眼神卻沒放開。
過了一會兒,李昭漪有些局促地又叫了他一聲,他才收回了目光。
“明日早朝。”他道,“會有急報。”
李昭漪微怔。
“陛下不用管。”雲殷道,“聽著便是。一切交由臣來處置。”
說罷,他放下了轎簾。
馬蹄聲遠去,李昭漪在馬車內坐了一會兒。
然後,他才恍然意識到,這是雲殷第一次提前告知他自己的安排。
目的……是讓自己到時候不要緊張。
也不要害怕。
第二天的早朝果然氣氛有些沉肅。
昨夜雲殷和李昭漪鬨得滿城風雨,今日卻沒什麼折子。李昭漪坐在高殿之上,聽底下人唇槍舌劍,少有地沒有針對雲殷。耳邊飄過幾個關鍵詞,似是講西南旱災。
他想起昨天的課業,打起了精神。
下了朝,雲殷沒走。李昭漪遙遙地看著他和顧清岱在殿前對話,兩人神色倒是如常,但卻聊了很久。
下午的課,兩人也沒有來。
這日是藺平給李昭漪講昨日的卷子。
經史多記憶,李昭漪昨日在雲殷府上背了個七七八八,這會兒藺平提問,他也能答一些。
對方的神色明顯滿意了許多,聽說李昭漪溫習了功課,讚揚道:“陛下現下學得或許吃力些,但不必擔心。臣帶過許多學生,陛下天資算是上乘,配上這份勤勉,假以時日,定能彌補遺憾。”
即便是誇獎,他也端肅認真。
李昭漪頭一次被這麼誇,臉頰微燙,眼睛卻亮了許多。
藺平看得心軟。
李昭漪的年歲也就是他的孫輩。
他心中暗歎,語氣又和緩了些,繼續給他講課。
隻是臨走,李昭漪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他:“先生,今日顧次輔沒來,學生想問一個問題。”
藺平稍加思索,便道:“陛下是想問西南流民暴動一事?”
李昭漪趕緊點頭。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藺平沉吟。
他頓了頓,“若是要論起官場政治,臣不如顧大人。不過陛下也不必太過憂心,有平南王在,事情會解決的。”
他看出了李昭漪實際是在擔心。
安慰的同時,他也多了一絲欣慰。
一個關心百姓和江山社稷的皇帝,才能做一個好皇帝。
然後,他就聽李昭漪道:“先生似乎……很放心平南王。”
藺平驀然冷哼了一聲。
片刻後,他神情複雜、緩緩地道:“臣有幸,當過王爺的老師。論才能,他當得起一句天縱奇才。”
這是極高的評價。
但李昭漪抓住了重點。
論才能。也就是說,藺平隻認可雲殷的才能。
李昭漪垂了眼。
他道:“他很敬重您。”
藺平微怔。
他沉默了片刻,道:“臣知道。”
“陛下。”他躬身,“老臣告退了。”
李昭漪站起來,還了師生禮,目送著他離開了文政殿。
李昭漪突然有些想跟雲殷講話。
他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雲殷當初要殺了李昭承,他和李昭鈺究竟是怎樣深厚的情誼,以至於他會動手得那麼決絕,他想知道潛龍殿那一夜究竟是如何的。
最想知道,雲殷為什麼要推他上位。
雲殷之於他,像是一個巨大的謎團。他不知道雲殷的過往,什麼也不知道。
他想知道。
但他同時也清楚,雲殷不會告訴他。
李昭漪坐在文政殿,每天都很認真地學習功課。
他的手邊放著那個他很喜歡的撥浪鼓。被他掛上了可愛的小掛飾,很珍惜地放在了一旁。
學習很累,但是看到它,晃兩下,李昭漪就會感覺又沒有那麼疲憊。
他等著雲殷來,不問他什麼也可以,但雲殷一連幾天都沒有來。西南的事比預想中棘手,朝堂之上的唇槍舌劍都變得焦灼,李昭漪隔著簾子,能看到雲殷沉著冷靜的樣子。
偶爾,他們也會對視。
那一刻,他的心跳會快一瞬,然後變得安心一點。
他等著這樁事結束,告訴雲殷他最近有在努力地學習政事,小測就是證據。
隻是,他還沒等到雲殷,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一個平平無奇的雨夜。
李昭漪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燭火已滅,耳邊是淩亂的雨聲。
在某個瞬間,他似有所覺,驀然睜開了眼。
一雙手捂住了他的嘴,李昭漪瞪大眼睛。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那張臉,和那道猙獰可怖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