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廠主樓,廠長辦公室。
廠長陳誌穀招呼方致遠坐下,又親自為他倒了一杯茶。
方致遠頓時警惕起來:“廠長,你找我什麼事?”
陳誌穀笑嗬嗬地道:“致遠,第四創作集體的藝術指導退休了,他們這個集體需要一個新的負責人,廠委會經過討論,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方致遠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廠長,你是在開玩笑吧?廠裡有那麼多老資曆的製片人和導演,怎麼讓我來做啊?我畢業才兩年多,哪裡資格做藝術指導啊!”
陳誌穀歎了口氣:“從資曆上來說,你確實太年輕,但廠裡的情況你多多少少應該知道一些,現在我們廠已經負債3000萬,連續6年虧損,連供暖費都交不上。如果讓老製片、老導演做負責人,無法改變局麵!”
陳誌穀鄭重其事地道:“致遠,你跟他們不一樣,你製作的《目中無人》不但創造了北影廠拷貝的記錄,還有香江片商主動上門買版權。隻有讓你這種有闖勁兒,有想法的年輕人做負責人,才有可能打困局,為北影廠闖出一條路來。”
“我不想做,也不做了,你找其他人吧。”
“為什麼啊?”陳誌穀對方致遠的反應很是意外。
“一個創作集體有二十多個導演,這些人都要靠電影賺錢,隻有電影開拍才能賺到錢,這裡麵是赤裸裸的利益。要是我做負責人,他們的劇本九成都會槍斃。我要是把他們的項目都斃了,等於斷彆人的財路,肯定恨死我了!”
“做第四創作集團的藝術指導,你隻需要對藝術負責,對項目的藝術創作把關。你覺得劇本不好,就讓他們修改,要是劇本沒問題,就提交給藝委會審核。真正拍板的是藝委會,他們怎麼會怪你呢?”
“就算這樣,我也不想當藝術指導。”
“致遠,我知道你覺得自己年輕,麵對一大堆成名的老導演、大導演,擔心自己鎮不住這些人,擔心自己管不好第四集體,你不要有顧慮,放手去做就行,廠領導就是你的後盾,有什麼事,廠領導肯定站在你這邊。”
陳誌穀語重心長地道:“讓你負責這麼大的集體,確實有些難為人。廠裡也是沒辦法,廠裡100多導演,能駕馭高水準商業片的很少,必須有精通商業片的人在總體上把關,你有這方麵的能力,隻能是趕鴨子上架!”
方致遠不想做藝術指導不是怕鎮不住第四創作集體的導演。
而是想過過自己的悠閒日子,不想操那個閒心。
隻是想到北影廠未來的慘狀,他無法狠心拒絕。
做第四創作集體的藝術指導不需要花太多的精力和時間,隻需要看看劇本,把我認為合格的劇本送到藝委會審核,把不合格的劇本否掉,對有修改潛力的劇本提出修改意見就行,並不需要操太多的心。
北影廠未來的日子太艱難!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方致遠點頭道:“好吧,我當這個藝術指導。”
陳誌穀露出了笑容:“這就對了,現在的北影廠就像一部老舊的汽車,車裡麵的零件都已經生鏽,如果隻是修修補補,這輛車開不遠的,必須將裡麵生鏽的老零件換成你們這些新零件,這輛老汽車才能重新煥發生機啊。”
方致遠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廠長,《目中無人》的執行導演劉思揚非常有才華,他是北電導演係的,跟管滸是同學。希望廠裡跟北電打個招呼,把他分到我們廠。”
陳誌穀本來想說今年已經沒有編製,但考慮到這是方致遠點名要的人才,要是自己不答應,隻怕這小子會撂挑子,大不了到時候找上麵要一個編製,就道:“叫劉思揚是吧,我會給北電打招呼。”
北影廠很快張榜公告,由方致遠出任第四創作集體藝術指導。
北影廠大部分職工對此十分淡定,沒有覺得不妥。
畢竟第四創作集體藝術指導,根本算不上乾部,相當於小組長,而且方致遠編劇和製作的《目中無人》非常出色,創造了北影廠的拷貝記錄,讓人心服口服。
第四創作集體的很多人覺得不爽,他們都比方致遠大,拍過很多電影,不乏獲獎作品,現在讓方致遠這個毛剛長齊的小屁孩來做負責人,他們心裡很不服氣。
“廠裡也真是的,竟然讓方致遠這個半大孩子來做我們第四集體的領導,簡直是看不起我們第四集體,說我們第四集體無人嘛!”
“廠裡有點病急亂投醫!《目中無人》確實拍得不錯,拷貝也創作記錄了!可方致遠就製作了這麼一部作品,誰知道是不是運氣好呢?電影圈第一部電影驚才絕豔,後麵越來越平庸的例子可不少!”
“《目中無人》拷貝是賣得多,可有藝術性嗎?讓一個完全不懂藝術的人來做藝術指導,這不是瞎胡鬨嘛!那以後我們還怎麼安心搞藝術啊!”
……
北影廠會議室。
方致遠坐在正中間的位置,掃了掃到場導演。
其中有以拍警匪題材聞名的徐慶東,以拍主旋律電影而聞名的陳國新,以拍情感片聞名的夏剛,以電視劇聞名的胡梅,以及其他一些名氣不大,作品影響很小的導演。
現場很多人都在偷偷觀察自己,眼神頗為不屑。
方致遠知道自己太年輕,又隻有一部電影,很多人心裡不服。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輕輕敲了敲桌麵:“人都到了,下麵開會。”
現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方致遠身上。
方致遠開門見山地道:“廠裡讓我做咱們第四集體的藝術指導,是希望我們創作出優秀的商業片,幫廠裡賺錢。現在廠裡的經濟情況相當糟糕,如果經營狀況得不到改變,到了明年恐怕就發不出全額工資了!”
到場的製片人都皺了皺眉,畢竟他們的主要收入就是工資。
現場的導演們態度完全不同,大多露出不屑的表情。
方致遠無奈地搖了搖頭,知道這些導演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在統購統銷的模式下,導演隻要拍電影就能拿到上千塊的分鏡頭費,在劇組還能拿各種補助,一部電影下來,能拿幾千塊,至於電影票房賣不賣座,觀眾反饋好不好,跟他們完全無關,他們也根本不關心。
就算北影廠發不出工資也沒什麼,隻要國家不取消電影廠,隻要國家還給電影廠下生產任務,他們就依然有電影拍,依然有高收入拿,依然可以過得很滋潤。
隻要分配方式不調整,這些導演的觀念就很難扭轉。
方致遠深吸一口氣,提高嗓門道:“第四集體的創作思路要變,隻有賺錢把握比較大的片子,才會送到藝委員。你們把劇本給我看之前,自己想想電影拍出來能不能賺錢。要是你們自己都覺得不賺錢,那就沒必要給我看了。”
此言一出,現場一片嘩然。
女導演寧櫻1982年從北電畢業後,到意大利學電影。貝托魯奇到中國拍《末代皇帝》的時候,她因為懂意大利語,成為副導演。電影拍完,她成了北影廠的導演。
在她眼中,電影是藝術品,電影人應該追求藝術。
現在聽到電影不賺錢,劇本就不會被送審,她直接叫了起來:“你可以追求電影的娛樂性,可以討好觀眾,也可以賺錢,但不能否定彆人的藝術追求,強迫大家去追求低級趣味!”
寧櫻這麼一叫,其他導演也紛紛下場。
“對啊,以能不能賺錢作為電影的評判標準是片麵的,是完全錯誤的,作為一名藝術家,我們不應該關注電影的收益,應該追求電影的藝術價值和社會影響。”
“我們是導演,不是商人,我們為什麼要關注電影賺不賺錢呢?這個問題是我們這些藝術工作者應該考慮的嗎?電影的藝術性、思想性和社會價值才應該是我們考慮的!”
“你不能自己想搞錢,就不讓其他人搞藝術啊!”
“……”
方致遠淡淡地道:“我不反對你們拍藝術片,隻要能賺錢,你們想怎麼就怎麼拍。寧櫻導演到意大利留過學,還做過貝托魯奇的副導演,我不說彆人,就說貝托魯奇,他算是有名的藝術片導演,請問他的電影賠錢嗎?”
寧櫻被噎住了:“這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