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再有人來,明慕都沒心思好奇了。
天色完全黑了,書房內點著燈,亮如白晝。
他坐在椅子上,麵前端端正正擺著那隻錦盒,沒有打開的痕跡。
萬一、萬一信中是要和他分手怎麼辦?
明慕想到自己那日不情不願給出的信件內容,就有點頭皮發麻。
——他是懷著再不能見的悲痛心情寫的,不願意將對方牽扯進渾水來,所以一字一句都在劃清關係。可最後瀾哥追了上來,信誓旦旦地說要去燕都找他。
驚喜之下,他都快忘了那封分手信,結果肖曉直接提了出來。
“都怪肖曉!如果我真失戀了,他今晚也彆想睡!”明慕終於鼓足勇氣,伸出手去觸碰平平無奇的錦盒,卻在碰到表麵的瞬間縮回手,像被燙到了,自言自語道,“算了,明天看也行,不急這一時半會。”
他正欲出門,卻聽見有人先一步敲門。
書房裡隻有明慕一人,他進來是屏退了所有下人,開門後發現是送來錦盒的那名生人,麵容普通,轉目即忘。
他不卑不亢道:“原不該此時打擾殿下,但前線緊急,小人需連夜趕路回去。”
幾句話間,便把明慕最後一絲拖延心理打碎。
“好……”明慕艱難開口,“我儘快給你回信,不、不超過一個時辰。”
那名生人略略點頭,再次行禮:“麻煩殿下了。”
臨西王府的人混進燕都本就不易,瀾哥送來的親衛都被塞進王府,當做自己的人,所幸季肅對此保持中立。
至此,明慕終於有勇氣打開錦盒。
錦盒裡東西很少,隻有兩樣,其中一個是信,另一個居然是……王府信物。
明慕詫異地拎起那塊金燦燦的牌子,喃喃道:“瀾哥是不是瘋了……”
有了這個,他甚至能直接調動臨西王府的兵力。
在燕都,這塊牌子發揮的威力沒有那麼大,但想指使瀾哥送來的親衛不成問題。
他帶著些敬畏的意思,將牌子仔細收起來,預備等瀾哥來了燕都再還給他。轉而拿出錦盒中的信,閉著眼睛拆開,小心翼翼地開始查看其中的內容。
出乎意料地,上麵沒有關於“分手信”的隻言片語,隻叫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耗費太多心神。
信紙有好幾張,信封都被塞得鼓鼓囊囊,明慕一張張看完,心裡的忐忑不安漸漸被關懷的字句平緩,甚至還挺美滋滋的——
瀾哥是謙謙君子,最是端莊溫柔不過,怎麼會因為一封信生氣?
他之前還是想太多了!
明慕重新坐在書桌前,磨墨寫字一氣嗬成,隻是他毛筆用得不好,寫得字有大有小,和瀾哥的小楷完全不能比。
等待墨跡風乾,明慕將信紙塞進信封,封口後遞給在門口等候的那人,動作踟躕,問道,“世子……現在怎麼樣?”
那人道:“世子無事,等天氣回暖,便能結束。”
說完,那人行了一禮,很快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他說得簡單,但明慕還是止不住發愁。
戰場多變,戎狄人又凶狠,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瀾哥渾身浴血的模樣,後來才知道是被手下背叛,戎狄偷襲。
明慕對古代軍事的了解很少,隱隱約約知道一個燧發槍,黑火藥的配方也算了解,隻是不清楚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能不能造出來。
總之還是得先看書……想到那些豎排且沒有標點符號的書籍,明慕就有些頭大。
他正沉思著,忽地聽到身邊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緊接著,陌生的聲音響起:“殿下,時間不早了,可要休息?”
抬眼一看,原來是闞英。
“沒事。”明慕站在門口,身後書房的燈光映亮了半邊臉,打上一層柔和的暖光。此時,他對著小宦官眨了眨眼,神情略帶孩子氣,“剛才的事,幫我保密?”
這片寂靜的空間驀然恢複了活力。
闞英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奴婢知道。”
他心中卻在思量,在預知夢中,殿下與那位臨西王府的世子閣下情誼甚篤,那位更是入主中宮,與殿下相伴數載,原來在此時,便初顯端倪。
……隻是後來,那位世子帶兵出征,聽聞殿下殉國的消息,心神不定,被亂刀砍死。
也是可惜。
——
千裡之外,芒城。
西北風大,芒城表麵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黃沙,到處都是黃蒙蒙的。
“王爺,世子大捷——”
黃沙之中,一匹黑色的駿馬猶如閃電,從遠處遼闊的草原直直奔向城門,馬蹄一聲急過一聲,劃開了霧蒙的天色:“世子大捷!”
城內的兵士、百姓,聽到呼喊,紛紛走出房門,目光灼灼地盯著城門的方向,一時間喜極而泣:“這仗是不是要結束了……”
“十幾年,我家人全死光了……終於能停了嗎。”
……
和百姓的歡欣鼓舞不同,芒城的城主府,此時卻一片淒風苦雨。
“他瘋了、他瘋了!為了去燕都,他連命都不要!”臨西王接到消息,幾乎暴跳如雷,“才多大,就敢帶著兵深入草原了?還隱瞞消息,翅膀硬了!”
臨西王在這生了半天氣,滿堂的副將居然沒一個來勸他的。
“你們怎麼回事?啊?”臨西王更加生氣,怒視一圈,“一個個的,全被那混小子帶壞了!”
之前他痛斥任君瀾的時候,還有人附和幾句,後來那混蛋一個個找人聊過去,沒兩天,一個站在他這邊的都沒了。
“王爺,世子說得也是實話。”有一個副將愣愣開口,“若他能改變新帝對西寧府的態度,日後百姓也不會被排斥,能順利科舉、從軍,一代代下來,遲早有一日會徹底接納我們。”
國朝漸長,皇帝一代代傳承,如今已是第十代,開國皇帝與第一任臨西王的深厚情誼早已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日漸深厚的提防。西寧府被完全隔絕在盛朝之外,來此地的官員多是混日子了事,來往的商貿也很少,每年的軍費千拖萬拖,少有學子過會試,偏偏稅收極重。
一代代王府主人尋求過解決方法,花了不少錢打點官員,期望能在陛下麵前多說幾句好話,但多無效用。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希望的曙光,這群人自然不願意就此放棄。不說彆的,多中幾個進士也是好的。
“好好好,不是你們孩子不心疼是吧?”臨西王簡直大怒,“有本事叫你兒子入宮!”
副將耿直得很,直接頂回去:“可是看世子的樣子,他挺樂意啊,甚至還迫不及待呢。”
臨西王一噎,氣得在堂內走來走去,就是說不出話。
他那個兒子,仿佛中了毒,非要去燕都不可。此次帶兵出城,也是二人之間的一個賭約:若是任君瀾能將戎狄打退五十裡地,便答應那混小子的要求,送他去燕都。
現在捷報傳來,何止五十裡,一百裡都有了。
一想到活這麼大歲數,還要向新帝上奏獻子,臨西王感覺這輩子的臉皮都丟儘了。
不多時,任君瀾隨先遣隊伍一同回到芒城,連日的奔波並沒有在這個少年將軍身上露出太多的痕跡,隻穿過人群,帶領親衛回了城主府。
他連盔甲都沒卸下,身上能聞到隱隱的血腥氣息,氣勢如同開鋒的刀,大踏步走入堂中,行禮道:“父王。”
看見他臨西王就頭痛。
“你還來作甚?不如回家準備待嫁。”臨西王故意刺他,
盛朝風氣開放,男女均可“出嫁”,但嫁人後,便默認放棄一部分本家的繼承權。也就是說,若任君瀾一心要去燕都,就不能保留世子之位。
任君瀾麵無異色,隻點頭:“父王,你寫份奏折,我明日一並帶走。”
“急什麼急什麼!”這次輪到臨西王破防了,他簡直想把這個不孝子拖出去,但為了不讓王妃聽說後立刻來揍他,強行按耐住了,“你怎麼一點都不像你爹?這麼上趕著?”
任君瀾回道:“您端著,母妃差點嫁給彆人。”
說完,他也不想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上繼續糾纏,而是直接轉身離開,去燕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就算爬也要爬過去。
任君瀾的臉色不算好,甚至可以說陰沉,就算斬獲大捷也沒有緩解心中的煩悶,想起案頭上的那封信,那股無名火又無端冒起來,碧色的眸中滿是陰翳。
雖知道小囝對他不如後來親近,但那封決絕的信還是出乎他的意料——難不成是以為,兩人以後再無可能嗎?
雖說如今他們的情誼尚淺,那封信情有可原,甚至小囝寫的時候也不大情願,但任君瀾還是獨自氣了好多天,神色逐漸變得陰沉冷漠,碧翠色的眸子早就沒了昔日的光彩,像極了深淵。
“世子殿下。”
親衛有些毛骨悚然,急忙俯首——他從未及冠的世子身上,感受到不亞於王爺的威勢。
他恭敬地跪在世子下首:“日前傳來消息,小殿下在路上遇刺,所幸無礙。”
任君瀾緊縮了瞳孔,聽到最後一句話,才逐漸放鬆。
他會殺光那群戎狄,他會拔除所有威脅,他會拚儘全力保護小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