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又做夢了,夢裡漫山遍野的血色妖花。
一條小徑隱沒在花海裡,她摘下了一朵花,遞給了身後的人。
——送給你,這是石蒜花,用它熬的湯最好喝了。
——小九哥哥,等到了村子裡,我請你喝孟婆婆做的石蒜花湯。
那人接過了她的花,握緊了她的手。
那隻手,好暖,好暖。
三七睜開了眼,手上暖暖的。
她偏頭看去,她的手被緊緊握著,男子伏在榻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初見時,他臉上還有少年人的一些青澀,不知何時起,已完全蛻變成了一個青年。
濃眉長睫,深邃的眉弓下五官精致的仿若被神人精心雕琢過。
三七恍惚間想到了自己剛剛做的夢,這一次她記住的更多了些。
她記得夢裡有‘石蒜花’,還有一個‘人’。
她不記得那人的模樣和名字,但她好像管那人叫過‘哥哥’?
那人的手,也很暖。
三七下意識想攥緊那份暖意,不料驚醒了熟睡中的人。
燕度醒來的瞬間就握緊了她的手,兩人視線相接,短暫無言後。
“身上可有不適?”
“你身上的傷重不重?”
兩人同時開口,問的都是對方。
“我沒事,但你肯定有事!”三七反握住燕度的手,她還記得睡過去前,看到燕度渾身是血。
她是真的屁事兒沒有,這一覺她是睡得酣暢淋漓,以前那種死人微活感都變淡了,反有種一身使不完的牛勁兒感!
“讓我看看!”
三七作勢就要撕扯開燕度的衣服。
她才不信燕度的嘴,她要親眼看。
燕度也沒想到三七直接就上手,他瞬間紅了臉,抓著衣領,與她拉扯,聲音又啞又弱:“三七……你彆這樣……”
“鬆手!”
“這樣不好……你彆……”
“燕度你好煩啊,快鬆手讓我瞧瞧……”
“……我真沒事,你躺好你……”
吱啦——
門從外打開。
小王雄赳赳氣昂昂走進來,打斷了兩人的拉拉扯扯。
狗眼裡閃過一抹輕蔑,小王狗腿一蹬,就把門關上了,徑直溜達到兩人邊上,蹲下後道:“哎喲,小白臉受傷不輕的很喲,不然怎麼掙了半天都掙不來我家三三的手喲~”
“哎喲喂哦~這衣領怎麼越扯越大喲,半截兒膀子都要露出來了喲~怕不是手斷了沒力氣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欲拒還迎喲~”
小王現在那嗓子本就奸細的像個小太監,一頓陰陽輸出,那腔調,那一字一句,個個直中靶心,戳中某人的小伎倆。
燕度悄然頂了頂腮,有點後悔沒把這死狗燉了。
小王瞄了眼,瞧見某人吃癟後,心裡痛快了,又哼唧一聲,大聲開始聲討:“三三,這小子忒不聽話了!”
“那天我讓他彆往裡衝,他非要衝!”
“你說他一介凡夫俗子還怪不怕死的,你那影子裡鬼氣滔天,普通人陷在裡頭就和千刀萬剮沒差彆,他居然硬扛著挪到你身邊去了。”
“你彆瞧他現在沒事兒人似的,那是擦了你給的長安丸,前幾天他還和死狗似的趴床上要死不活呢,一身皮肉稀爛,看著就倒胃口!”
小王句句數落,字字傲嬌,滿嘴滿眼都是對燕度的‘瞧不起’。
三七越聽臉色越是難看,眼眶越是發紅。
燕度眼神複雜的盯著死狗,小王白了他一眼,屁股一抬,傲嬌道:“我去讓廚房備飯,三三你肯定餓了!你抓緊時間揍這小白臉一頓啊!”
“男人不聽話,給幾巴掌就老實了!”
小王說完,又遛遛噠噠走了,出門後還不忘把門給關上。
出門後,小王哼哼:“想在三三跟前裝深明大義,想得美~看本王戳破你的小伎倆!”
傀一和南潯守在門口,眼睜睜看著狗小王遛遛噠噠走了。
兩人神色怪異。
南潯:“它……是替咱少將軍邀功的對吧?”
傀一:“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狗爺挺難懂的。
屋內。
燕度內心謝了小王的‘好意’,但眼下的局麵,有點失控。
三七紅著眼,不容置喙的瞪著他:“把衣服脫了!”
燕度抿緊了唇,他承認他一開始是用了‘欲拒還迎’的小伎倆,所以現在是報應嗎?
“我脫,你彆哭。”他抬手揉了揉三七的眼尾。
三七不理他,眼神執拗。
燕度歎了口氣,站起身,手剛貼上腰封,對上她一瞬不瞬的目光後,他神色略顯不自然,當即背過了身去。
腰封解開,先是外袍,再是中衣,到最後的裡衣時,他歎了口氣,認命的脫下。
他本就生的挺拔,脫下衣袍後寬肩窄腰更是藏不住。常年習武領兵的緣故,他身上的肌肉緊實有力,緊咬著骨骼,寬背上疤痕跌立。
上一次被剁骨刀所砍的傷已經愈合,但留下了傷痕,而這一次,傷痕最多的是他的手臂,錯亂交疊,像是被萬把刀活剮過似的。
燕度已經用過藥了,但哪怕把長安丸不當錢的敷,傷口愈合也要時間。
他隻能把手掌和手腕等容易暴露的地方多敷藥,讓其快快愈合,手臂等能夠遮擋的地方,用藥就敷衍許多。
三七咬著唇,轉到他的正前方,盯著他的胸膛。
自從鎖骨往下,整個前襟處、雙肩處都是錯落的傷痕,哪怕現在不少傷痕已經結痂了,但能想象出血肉翻卷時的恐怖。
該有多疼啊?
燕度當時是怎麼忍下來的?
三七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可視線不受控的模糊著,鼻腔內又酸又痛。
她小心翼翼伸手觸碰他的傷,聲音又悶又啞:
“燕度……”
“咱倆認識後,你好像總是為我受傷……”
“怎麼辦,我覺得你與我做朋友,真的好倒黴啊。”
她答應他不哭的。
她也想衝他笑一笑,可她現在真笑不出來。
燕度低頭看著她,內心有千萬情緒翻湧著,他有好多好多話說給她聽,想反駁她,想告訴她這些傷根本不算什麼!
可言語很多時候是蒼白無力的。
粉飾太平隻會讓他自己覺得好受,卻不會減輕一點三七的負罪感。
“三七。”他輕喚她的名字:“我可以抱抱你嗎?”
三七腦袋耷拉著,聞言她困惑的抬起頭,眼眶紅紅,淚水在眼睛裡打轉,濕漉漉的,遲疑又不解的點了點頭。
燕度緊緊抱住了她。
他像是一團烈火,將她一整個包裹住。
他的左手緊環住她的肩,右手溫柔的覆在她的腦後,像安撫小朋友一般輕拍著。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帶著笑意。
“或許你不信。”
“但能與你相遇,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
“三七,能認識你,能遇到你,我好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