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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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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空無雲,皓月當空,秋蟬聲聲委婉,不複夏日浮躁。

珍書閣內,齊伯步上二樓,叩響了後堂的門扇,笑哈哈道:“大人一早就搬出去了,小老兒在此先行道喜,預祝大人和綰丫頭石榴枝頭,百鳥雝喈。”

月光繾綣傾灑整潔居室,君晟持盞相邀。

齊伯一反常態,擺了擺手,“不了,小老兒饞上一日,等著暢飲喜酒。”

這話逗笑了前來做客的一名男子。

清正溫雅的男子在三尺月光中回眸,打趣道:“回頭晚輩陪您幾杯。”

齊伯笑出牙花,“賀少卿不是還要做儐相,哪有空閒陪小老兒喝酒?”

“您是恩師的舊友,晚輩再忙,也得陪您喝上幾杯。”

提起故人,齊伯沒有接話,默默喟歎往昔。

等齊伯離開,賀清彥又為對麵的君晟斟了一盞梅子酒,有些反客為主的意味,“聽說你用二十壇梨花白,勸動齊伯開設學堂,是否空了酒窖?”

“有話直說。”

“我直說,你敢直言嗎?”

兩人同歲,師出同門,拜師僅差一日,賀清彥的輩分更高些,但實則比君晟晚了兩個月出生。

君晟倚在憑幾上,沉靜之態,像是猜到了賀清彥要問的事。他抿一口酒水,酸味酒、胭脂梅的餘韻回轉齒間。

賀清彥輕點盞口,帶了點莫測的笑意,“相識二十年,依我對你的了解,沒有條條框框能捆住你去履行約定迎娶一個陌生女子,說,是見色起意還是早有預謀?”

“你比君氏尊長們了解我?”

賀清彥斬釘截鐵,“是。”

君晟向後靠了靠,含情的桃花眼被夜色鍍上冷冷月色,清清淩淩的。

賀清彥又為彼此添酒,“朝中不少人詬病你嫌貧愛富,占著太師府長子的位置,不肯認祖歸宗。我卻覺得你仍是君家子,而非沈家郎。”

“所以你覺得我對季綰早有預謀,策劃換子?”

“是。”

“那我為何不強奪?”

“強奪會成怨侶。”

君晟不置可否,與他碰盞,話鋒一轉,低低啞啞地笑了,“案子辦多了,仁瞻。”

賀清彥聳聳肩,雖有些捉摸不透,但沒再刨根問底,君晟不想說的事,沒人能撬開他的嘴。

“願你無悔。”

月光攪進酒裡,晶瑩剔透。思緒藏入心底,諱莫如深。

外表皎如霽月的人,不知心潭趨於前者還是後者。

君晟在賀清彥離開後,又獨自飲了數盞。

辰時簷頭雨濛濛,珠擊屋瓦細碎聲,老院花凋涼浸浸,雨燕啞噤草窩中。

迎著秋風,楊荷雯和曹蓉帶著冠帔和脂粉上門,做親迎的催妝。

季家三代單傳,到了季硯墨這輩,與遠親斷了往來,後又搬來京城,連個能請來“壓房”的親戚都沒有。

蔡恬霜代替季家親友,去往沈家布置新房,掛帳鋪被子。

有蔡恬霜在沈家忙活,作為新娘子的季綰反倒清閒,在自家屋裡與二位準嫂子閒話家常。

曹蓉為季綰挑選著胭脂,這是她的老本行,比請來的妝娘都要嫻熟,“明兒一切有二郎操持,保管把婚事辦得穩妥風光,綰兒安心待嫁就是。”

相比季家,沈家香火旺盛許多,親戚往來密切,沈二郎負責接待親友,尤其要負責君晟那邊的賓客。

楊荷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最煩曹氏的巧言令色,“說得好像我和大郎沒有幫忙似的。”

“嫂嫂又想多了,咱們不是一直家事分工,大哥主內,料理中饋,二郎主外,操持人事麼。”

料理中饋的多是婦人,贅婿除外!聽出她的冷嘲熱諷,楊荷雯一下子就來了火氣,礙於在季家沒有發作。

季綰哪邊也沒偏,自顧自挑選著花鈿。

送楊荷雯和曹蓉離開,季綰獨自坐在窗邊放空思緒,坊間裡應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對婚事如此淡然的新娘子。

晌午時,廖嬌嬌攜禮上門,說是作為娘家人,來給季綰添妝的。

相識六年多的小姐妹相視一笑,釋然了那日的小彆扭。

季綰主動抱了抱日漸憔悴的廖嬌嬌,大喜的日子,沒提掃興的事,“姐姐日後有何難處,都可與綰兒講,彆總憋在心裡頭。”

她不善交際,隻有廖嬌嬌一個閨友,自是珍惜。

廖嬌嬌回抱住季綰,略有些哽咽,欲言又止。

屋外小雨淅瀝,久不見美人的承昌帝悄然去往姚寶林的寢宮,一番翻雲覆雨後,走進湯浴清洗。

姚寶林披著龍袍坐在池邊,喂承昌帝吃葡萄,“禁足悶得慌,陛下要常來啊。”

“你也知自己在禁足?”承昌帝抓住她的小腿摩挲,總覺得哪裡不對味兒,將人拉進水池,細細打量,“瘦了。”

“臣妾瘦點好看。”

看著雙頰有些凹陷的瓜子臉,承昌帝啞聲道:“太瘦了。”

愈發不像她。

景氏是玉潤勻稱的大美人,可不像眼前的女子追求弱柳扶風的羸弱美。

承昌帝失了興致,將人推開,閉目靠在池壁上。

回到燕寢,雷電交織,他站在架格前凝睇一排由小到大的人形木偶,最終拿起最大的那個細細摩挲。

那孩子小字念念,快要十七了,閉月羞花的年歲,是景氏唯一的骨肉。

將人偶緊緊攥在手裡,想象不到自己尋到她時會是怎樣的心境。

這時,禦前大太監範德才躬身走了進來,“陛下,明日是通政使的婚期,老奴備好了賀禮,陛下可要過目?”

承昌帝放好木偶,“不了,你辦事,朕放心。研磨,朕再送君卿一副對聯。”

電閃雷鳴,承昌帝舔墨下筆,寫下“緣來同織禧,恩愛締百年”的對子。

橫批“與卿嘉福”。

字跡蒼勁有力,鐵畫銀鉤。

夜雨送沁涼,片片桂花落滿地,清早推開窗,湛藍亢爽,有桂香撲鼻。

晨迎昏行,接親的婚隊按事先規劃的路線環繞一圈,遇石橋粘青龍帖子。

百姓佇足觀望,沉浸在鑼鼓喧天的喜慶中。有人拉過未出閣的女兒,笑指婚隊裡難能一見的俊美儐相們。

君晟一襲大紅喜服,跨名駒,襆頭簪花,桃花眼含情脈脈,比平日多了笑,令少女們羞了臉蛋。

自君晟執掌通政司,在處理各地詞狀一事上,下情上傳,為民伸冤,頗受百姓愛戴。

沿途更有百姓擲花慶賀,喜聞樂見。

那邊婚隊鑼鼓聲聲,這邊新娘子對鏡梳妝。

霞衣襯膚白如雪,流蘇半遮芙蓉麵,人比花嬌。

何琇佩站在一旁,看著妝娘為女兒上妝,眼眶泛紅,默默退了出去。

季綰讓廖嬌嬌給母親遞帕子。

“大喜的日子,彆哭呀。”廖嬌嬌替何琇佩擦淚,“嬸子放心,以綰兒的性子,不會在婆家受委屈的。”

“是啊,大喜的日子,不哭。”何琇佩走到井邊舀水淨臉,從井水中看到丈夫的倒影。

當年,他們就是在家中井邊撿到女兒的,兩歲左右的年紀,穿著提花小襖,手裡攥著個撥浪鼓,剛會講話,咿咿呀呀含糊不清,淚眼巴巴說要找哥哥。

他們陪她守了三日三夜,沒有等來她口中的哥哥。

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未懷上子嗣,動了收養的心思。

兩歲的孩子能記住什麼,時日久了,忘記了丟棄她的哥哥,也完全不記得自己的身世。

季綰被夫妻二人視為己出,從不知曉自己是養女,十歲後搬來京城,與宛平縣稱得上臉熟的人都斷了往來。

季硯墨扶起妻子。

夫妻二人默默相視。

當接親的隊伍湧入巷子,蕭索的老房迎來了歡聲笑語。

君晟跨下駿馬,帶領儐相朝季家夫妻行禮。

儐相皆是朝中新貴,多出自翰林院。

季硯墨和何琇佩哪受過這等禮遇,惶恐至極,幸有準姑爺鎮場子。

“請,快請。”

季家人丁單薄,堵門挑大梁的人還是隔壁的廖嬌嬌帶著坊間幾個近鄰。

君晟出手闊綽,堵門的人合不攏嘴,幾番來回,道起吉祥話。

奏樂聲起,喜婆催妝。

季綰由何琇佩放下紅蓋頭,視線被遮,聽覺放大。

低沉鄭重的一聲“請娘子上轎”,惹笑了賓客,惹紅了女子的嬌麵。

由弟弟背著走出家宅,季綰不自覺摟緊弟弟的脖頸。

此生遼闊,漫漫無期,誰能料準以後的事?唯有此刻弟弟的背最具安全感。

季淵不能言語,默默扣緊姐姐的膝彎,走得穩穩當當,不讓姐姐因晃動而害怕。

少年清瘦,人踏實。

季綰坐進喜轎,又聽得一陣起哄聲。

“攔門”的打點必不可少,待轎夫和婚隊的人都得了喜錢,這才吹拉彈唱地朝原來的路線再次環繞。

新娘子上轎,沿途看熱鬨的百姓更多了,沈栩站在臨街茶館的二樓窗前,望著一路生花的婚隊,飲儘一杯桂花酒。

他昨夜讓人沿途撒滿桂花,不知季綰可有聞到。

同一雅室內,很少出宮的太子慕淮走到窗邊,俯看馬背上的新郎官,嘖嘖問道:“知己美人難再尋,沈兄不借著酒勁兒,衝冠奪紅顏?”

太子剛滿二十,身上紅衣比新郎官的還要豔上兩分,眉眼細長像狐,說話帶笑,看起來平易近人。

可誰能想象,這樣一位平易溫和的儲君,曾有過年少遭遇十六衛統領背叛落入土匪之手的經曆。經那之後,被施救的太子爺屠儘方圓百裡匪類,一個不留。

至今方圓百裡無匪患。

算是為民除害。

贏得承昌帝讚賞。

麵對調侃,沈栩隻是悶頭飲酒。

若當初君晟不固守沈、季兩家的婚約,他可以力排眾議迎娶季綰,與她泛舟遊湖、臨窗描眉,過詩情畫意的日子,不再囊中羞澀,也無需再看他人的臉色。

可一切都被君晟莫名其妙地終結。

不知是不是眼花,恍惚中,馬背上的新郎官似乎朝這邊看了過來,再仔細瞧去,婚隊已行遠。

沈栩繼續飲酒,酒量極差的他,竟覺酒水平淡無味,醉不得人。

婚隊環繞一圈回到原點。

沈家門前,術士撒穀豆,引得看熱鬨的孩童爭搶。

季綰由喜娘攙扶步下喜轎,腳踩大紅氈席,一點點跨過馬鞍、草墊等障礙,被一路送至新房。

黃昏時分,一對新人各執紅綢同心結一端,拜堂成親。

隨著司儀一聲“禮畢”,季綰被簇擁著再次走進喜房。

喜房亂哄哄的全是沈家女眷和孩童,季綰坐在喜床上渾身拘謹,直到喜婆笑吟吟地將人們請去了屋外。

喜房瞬間安靜,季綰正要感謝喜婆,卻聽喜婆解釋道:“娘子勿怪老身自作主張,是君大人的意思。”

君晟是知曉她不喜吵鬨吧。

季綰點點頭,感激君晟的體貼。

她一向話少,等待君晟回屋的工夫裡也是一言不發。頭上的鳳冠很重,墜得後頸疲乏,她反手按揉著,當困意來襲,不自覺向一側歪頭,被一人扶住了肩頭。

那隻手大而溫熱,透過層層薄如蟬翼的婚服,“熨燙”皮膚。

季綰立即清醒,正襟危坐,完全沒有察覺到君晟的靠近。

雖被紅蓋頭遮住視線,但可以篤定,伸手扶她的人是君晟。

緊接著,是喜娘歡喜的聲音,“多謝大人打賞。”

“這裡沒你的事了,出去歇著吧。”

“大人與娘子還未合巹、結發。”喜娘訕訕,“總要撒帳的。”

“不必了。”

喜娘心想這份銀子可真好賺,樂顛樂顛地退了出去。

等喜房徹底安靜下來,季綰視線落在男人慢慢靠近的一雙錦靴上,她不明所以,下意識仰頭的一刹,視野一片大亮。

無遮擋的視野裡,君晟站在燭光中,長身玉立,軒昂高徹,正低眸看著她。

“脖子酸嗎?”

季綰訥訥應了聲,頭上的鳳冠被君晟摘了去。

頸間瞬間輕鬆。

可及腰的青絲太長,有一縷好巧不巧勾纏在工藝繁縟的鳳冠上,又被君晟一剪子剪斷。

“你”

君晟沒解釋,當著她的麵,也剪斷自己一綹墨發,用穗狀纓子結在一起裝入一個小巧的錦囊。

係好帶子,勾懸在指尖。

“可知結發的寓意?”

季綰不可抑製地紅了臉,沒有正麵回答,“應先合巹的。”

“那補上。”君晟將錦囊遞給她,走到桌邊倒酒。

季綰僵著沒動,眼看著君晟仰頭喝下酒水。事態發展的不可捉摸,他們明明是名義上的夫妻,作何要合巹結發?

可合巹是她主動提的,不喝就顯得矯情了,騎虎難下,她一咬牙,飲儘杯中酒。

酒水辛辣,嗆得她輕咳。

君晟坐在床邊左側,替她拍了拍背,“沒飲過酒?”

“喝不慣。”季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顫著眼睫問道,“還要做什麼?”

“想想看。”

“撒帳。”

話落,耳根子又不爭氣的紅了,好像意識不聽使喚,被對方支配著行事。她偏過頭,掩飾窘迫,沒有瞧見男子唇邊泛起的淺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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