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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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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的幾場大雨過後,秋將至,葳蕤盛夏漸疏落。

季綰麵容淡淡的,身上的茜裙雖豔,卻不再是開在沈栩心枝上的杜鵑花,周身鍍了飛月的冷芒。

可她越冷淡,沈栩越想要靠近,想撥開夜霧,一窺月貌。

“綰妹,我等你許久了。”

聞到酒味,季綰向後退開,看他俊麵泛紅,身形搖晃,心中便已了然。

沈栩酒量差,半斤不過崗,往日常被父親在酒後套話,問他是不是最在意她。

青年迷糊糊地笑,重重點頭,說自己非她不娶。

季綰不懷疑沈栩當年對她的感情,也不詫異於感情的善變,往事不可追溯,真心敵不過榮華,都結束了,該保持體麵的避嫌。

見季綰不理會自己,沈栩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左腕。

他真的喝多了,在宮宴上初露頭角,結識了不少天潢貴胄,有太子、小國舅、二皇子,還有數不清的高官和高門子。他們在他的眼前出現了重影,又重疊成一抹紅裙柔膚的倩影。

“綰妹”

“沈公子自重。”

季綰掙了掙,反而被抓得更緊。

男女力量懸殊,何況沈栩做過木匠活,指腹的老繭刮得季綰微疼。

“綰妹,我惹你生氣了?”沈栩紅著臉晃動起季綰的手腕,譚氏要求的克己複禮在這一刻拋之腦後。他將季綰逼至牆根,彎腰盯著她的臉,“我錯了,彆生氣。”

曾經,每次惹惱季綰,青年都會主動認錯。他的綰妹性子犟,不會主動和好。

季綰被他的無禮觸犯到,亮出藏在右腕裡的袖針。

對一個醉鬼,無需偷襲。

“放開我。”

沈栩看向巧奪天工的袖針,頭腦中閃過一道身影,矜貴冷豔,帶著漫不經心的笑。

還有那句刻進骨子裡的警告“體麵是互相的,彆太過”。

沉醉和恥辱發生交彙,他擰緊眉頭,沒等清醒,手臂一痛。

一枚銅針刺入左臂。

痛疼喚醒了熏醉的腦子。

沈栩悶哼一聲,向後退去,寬袖染血,不可置信地看著季綰。

與此同時,巷口走來兩人,是魯康洪和廖嬌嬌。

街坊鄰裡多年,魯康洪一眼認出衣冠楚楚的沈栩,眼裡溢出看好戲的精光。

廖嬌嬌趕忙拉過丈夫,帶有警告,快步越過一對男女,走進自家房門。

疼痛使沈栩漸漸清醒,醉眼也漸漸清澈,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心中有愧,剛要開口,季綰已快步離開。

留沈栩一人。

緘默良久,沈栩拔下手臂上的銅針攥在掌心,按著傷口離去。

心腹小廝找到他時,驚得張大嘴巴,若是讓大夫人知道,自己非吃鞭子不可。

“公子?”

“不準對府裡任何人提起今晚的事。”

“可是”

“沒有可是。”

沈栩坐進馬車,忍著痛疼回到太師府。

侍女繁蕊替他處理傷口時,纖纖手指有意無意擦過青年的皮膚,“公子被何人所傷?可要稟告”

“想留在琉璃苑,記著彆多嘴。”沈栩丟開她的手,起身攏好衣襟。

這時,管家送來兩封請帖。

一封來自二皇子,一封來自東宮太子。

沈栩陷入沉思。

兩人不約而同送來帖子,無非是想拉攏關係,可君氏一直是德妃的後盾,與太子、二皇子是對立關係,兩人在多此一舉嗎?

並非。

君氏現任家主是德妃的後盾,不代表下一任家主也扶持德妃及其子嗣。

而下一任家主該是他。

此番能入宮麵聖,他欠下德妃一個人情,於情於理,不該私下應了太子或二皇子的邀約。

可下一任皇帝是太子啊,目前看來,太子禮賢下士,深得人心,其他皇子絕無撼動儲君之位的機會,除非逼宮,亦或是太子有過。

再者,德妃賣他人情,並非欣賞,而是關乎利益。倘若他還是木匠家的小兒子,才華橫溢,德妃會舉薦他嗎?

輾轉一夜,沈栩在清早派人送出回帖,婉拒了二皇子,應下了太子之邀。

吟玉樓起火一事,姚寶林因辦事不力被禁足寢宮一個月,快要到手的嬪位化為泡影。承昌帝雖不悅卻沒有太過追究。

承昌帝素有仁君之名,還是個癡情種,宮中人儘皆知,姚寶林是景夫人的替身,占了不少便利。

不過,天子的仁君之名,也曾因覬覦臣妻有所減損。

清早雀鳥啼,唧唧喳喳歡快無憂。

季綰與母親去往醫館,一路溫聲細語,言笑晏晏,完全沒被沈栩影響了心境。

等走到醫館門前,發現一駕烏木馬車停在斜對麵。

烏木馬車太過華麗,季綰一眼認出是上次沈栩乘坐的那輛,不由蹙起柳眉,不承想,半卷的窗邊,露出一位鶴發老者的側顏。

老婦人身穿墨綠緙絲褙子,箍喜鵲登梅抹額,腕上一支滿綠翡翠玉鐲,雍容貴氣,正與車裡一位小嬌娘說著話兒。

小嬌娘眉開眼笑,生得粉潤俏麗,視線越過老婦人落在走來的季綰身上。

“祖母,咱們等的人來了。”

徐老夫人順著孫女君淼的視線轉眸。

目光如炬。

何琇佩不識得太師府的人,為避免惹事,低眉順目地繞過馬車去開銅鎖。

季綰走到馬車前,猜出七成老婦人的身份,卻猜不出她此來的目的,故作不識地問:“您老是來問診的?”

沒等徐老夫人開口,車裡的小嬌娘先行鑽出馬車,避開仆人的攙扶,“咚”的一聲跳下車。

“你是季綰吧。”

“淼姐兒,不可無禮。”

徐老夫人走出車廂,矍鑠之態頗具英氣,由君淼攙扶著緩緩步下腳踏,來到季綰麵前,直截了當自報家門,“老身是君晟的祖母,鄙姓徐,想與娘子說幾句話。不請自來,望見諒。”

說著,抬抬手指,示意仆人呈上紅木盒子的見麵禮,直接送進醫館。

幾場大雨,早晚轉涼,可辰時後仍舊炎熱。

來者是客,季綰請她們進了廖家鋪子。

點了幾樣店裡的招牌糖水,季綰安靜陪在一旁,沒有主動問起任何事,還是君淼年紀小藏不住事,率先開了口:“娘子不必拘謹,祖母是為了與你聊聊堂兄的過往。”

季綰點點頭,等待後文,也已知這個小嬌娘就是君氏行六的嫡小姐君淼,四公子的親生妹妹。

徐老夫人順勢開口:“既是阿晟認定的媳婦,老身也不與你客氣了。”

老者講起君晟,語氣不自覺柔和,聽得出對這個沒有血緣的“嫡長孫”傾注了太多親情。

季綰從沈家人那裡得知了抱錯子嗣的詳情,此刻聽老者講起,依然唏噓。

二十三年前的仲夏,徐老夫人的長媳譚氏身懷六甲。天氣悶熱,譚氏在府中悶躁不已,帶著貼身侍女和車夫出府透氣。

當馬車行至城東街市時,譚氏突然羊膜破裂,濕了衣裙,緊急之下,被侍女送至附近的醫館,醫館裡還有一名產婦。

君家人趕到時,譚氏已順利產子,呆呆躺在木榻上。

她與另一名被家人接走的產婦幾乎同時產子,兩個嬰孩被醫館的穩婆抱進同一個木盆清洗。

嬰孩生下來紫黑瘦小,分不清模樣,大有抱錯的可能!

可穩婆確定自己沒有抱錯。

譚氏向來謹慎,卻敵不過分娩的虛弱,無暇看緊穩婆,身邊的侍女亦是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忽略了清洗嬰孩的細節。

之後幾年,譚氏對君晟極為嚴苛,生怕君晟有一點兒不像君家人的地方,惹她生疑猜忌。

她的兒子必須是人中龍鳳。

可君晟自小是個有主見的,隨著年歲漸長,愈發脫離母親的掌控,久而久之與母親疏遠。

譚氏在生下長子的第三年產下次子,次子乖巧溫順,甚得譚氏喜愛,奈何造化弄人

新帝四年,八歲的君晟不知因何秘密隻身前往宛平縣,沒有發現偷偷跟出府邸的胞弟。

待譚氏尋到次子時,已是三日後的清早。

次子流落街頭,高熱不退燒壞腦子,變成癡兒,而長子是在十日後返回城中,一進府門,就被譚氏以家法伺候,卻怎麼也不肯說出自己悄然出城的緣由。

談及此,徐老夫人微微哽咽,舀起一口糖水潤嗓。

“那一年,阿晟的恩師盛聿和師母景蘭諾相繼病逝,阿晟整日悶悶不樂,或是因此才獨自出城散心。他性子犟,攬下了弟弟變成癡兒的責任,被他娘責怪了數年,直至那穩婆於今歲登門,說出實情。”

後麵的事,季綰都已知曉。

那穩婆聲稱自己當年扯了謊,弄混了兩個嬰孩,至今無法辨彆,一直活在愧疚中以致生出心病。

起初,兩家人並不相信,誰會在二十幾年後良心發現?

可滴血驗親的結果令人咋舌。

沈栩與太師夫婦的血先後融合,君晟的不融。反之,君晟與沈家夫婦的血先後融合,沈栩的不融。

譚氏在產下長子的當日,耿耿於懷,卻在孩子吃上她的母乳後,動搖了滴血驗親的念頭,看著一日日長大的孩子,最終說服了自己,不再生疑。

穩婆的出現,令譚氏內心天崩地裂。

“老身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更了解他。人前風光的年輕權臣,也有不為人知的苦楚。”

徐老夫人看向窗外,泛黃的眼裡浮現血絲,可曆儘千帆的人,是不會輕易顯露情緒的。

“年紀大了,人愛嘮叨,見笑了。”

“怎會。”季綰又點了一壺花茶,為兩人斟上,恬靜溫柔,不疾不徐,似甜釀澆滅夏日最後一絲浮躁。

天氣轉涼,炙烤在火架上的君家人,也隨著時日漸長,心平氣和下來,接受了換子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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