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時,薑宜和褚期一起等在23樓的電梯口。
電梯從65樓一路往下,在本層停下後緩緩打開。
為首的男人西裝革履,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俊秀銳利的眉眼,又因身形高挑,肩寬腿長,剛踏出電梯就讓人感到撲麵而來的壓迫感
“陳總,幸會。”
褚期笑著上前跟陳書淮握手。
除陳書淮外,還有一名cf caital的投資經理宋明和德亨的三名律師到場。
按照薑宜的經驗,真正參與談判的應該是陳書淮和德亨的趙律師,另外來參會的都是做記錄和回去乾活的。
薑宜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幾人,也和陳書淮握了手,裝作第一次見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幸會”。
陳書淮目光在她身上定了片刻,“嗯,好久不見。”
“陳總和薑律師認識?”
趙曾律師微微驚訝,似乎找到了中午陳總向他問起薑律師的理由。
他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發現薑律師正抿嘴笑著看陳總,而這位向來不苟言笑的投資人此刻神態也很是溫和。
還怪養眼的。
可趙曾不知道,薑宜是因尷尬而笑。
陳書淮這是在暗地裡調侃她在這兒裝不認識呢。
“前段時間在檀機工作室見過,恰好碰上薑律師在休假。”陳書淮不緊不慢道,並未真的戳破兩人的關係。
褚期是唯一知情的人,頗有深意地看了眼陳書淮,笑道:“是啊,很巧,那時候我也還不知道陳總在cf caital,真是緣分。”
其他人紛紛意外,“原來褚總也在?”
褚期笑道:“不然薑律師怎麼會被我挖過來呢?”
律所圈子小,大家基本都知道薑宜是剛跳槽過來的,也並不意外,都笑著說了句有緣分。
陳書淮卻興致缺缺地不說話了。
在門口寒暄幾句後,所有人都移步至會議室,裡麵坐著尋木文化聘任的常雪律師和周毅律師,負責給薑宜寫會議記錄的安琪也坐在角落。
落座後很快切入了正題。
趙曾律師先提:“不如這場由我們來先說一下對昨晚反饋意見的看法,薑總和常律師再看看有什麼意見?”
薑宜點頭:“可以,開始吧。”
商業談判來回拉鋸的要點就是抓市場慣例和錨定雙方實際需求,在此基礎上,公司方和投資方中更強勢的那一邊往往占有更大優勢。
尋木文化所在的行業不是熱門賽道,這回隻在a輪階段,而cf caital是大資本,所以常雪律師的戰略是吃定cf caital以往多做境外或跨境項目,再專挑近年境內陳氏集團旗下的類似賽道投資項目條款作為支撐。
常雪來自崇和,是薑宜的前同事,兩人都在岑律師手下工作了許多年,風格相似,薑宜多數時間都沒什麼意見。
說實在的,當法務總監可比當律師舒服多了,她隻需要在旁邊聽、思考、判斷,廢口水的話全由律師來說。
上岸的感覺不過如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談判進程還算順利,能爭取的就爭取,無傷大雅的內容可以放手就放手,兩方律師都很有經驗。
投影儀上的條款來到了拖售權部分。
薑宜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屏幕,緩緩喝了口咖啡。
趙曾律師說:“拖售權條款,目前的分歧主要在觸發條件上,我們想先了解一下褚總的顧慮,您是擔心公司未來財務指標無法達到這個標準嗎?”
這問題稍顯尖銳,薑宜在褚期說話之前先開口了:“這個問題我來說一下吧。”
包括陳書淮在內,在場的人都看向她。
薑宜聲音不疾不徐,“目前關於拖售權的條款,在我所見過的項目裡屬於最嚴格的一檔,而我們尋木文化這次的融資裡,確定的跟投方還有省文化發展基金,就我所知,他們所投的文化產業類項目對回報周期都比較寬容,也更青睞長線布局。”
她抬眼,“所以,在這個條款上,陳總是事先跟基金的領導溝通過,還是有什麼特殊考慮?”
皮球直接踢給陳書淮。
薑宜昨天下午看完核心條款後,忍不住和褚期吐槽,這果然是萬惡資本家才能提出的條件。
投資後三年的財務指標簡直是把尋木當成驢一樣趕,更彆說五年後沒上市就要麵臨被並購的風險。
陳書淮笑了笑,“依據我們之前和褚總的溝通,尋木打算在北美設立子公司,經營奢侈品類的藝術家居,我們會協助提供在北美的資源,但也相應需要看到相應回報的可能。”
他用北美市場來堵薑宜的嘴。
聞言,薑宜沉吟片刻,道:“我們的確有開展新業務的計劃,但目前提出的三年財務指標和計劃上市時間實在太短,我們希望延長計劃上市時間至十年,再加上兜底條款。至於財務指標的數字,可以等會計師出具報告後再定下。”
陳書淮椅背一靠,慢條斯理道:“薑律師,我們不是在養小寶寶。”
這話落在彆人耳朵裡是暗藏敲打的意思,可落在薑宜耳朵裡卻怪怪的。
她眉心一跳,抬眼看他,那人卻神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端倪。
薑宜笑了笑,咬住省文化發展基金的意見不鬆口。
“了解陳總的意思,這條先擱置吧,拖售權對其他股東也很重要,不如放在基金領導加入後的議程裡再談。”
兩人態度都十分明顯——陳書淮不想退步,薑宜不想接受。
落到紙麵上的東西隻是博弈的結果,cf caital這種項目籃子裡基本不關注文化產業的境外資本願意投資尋木文化,多半是借此向省文化產業基金展現合作態度,以期待未來得到其他項目合作的機會。
簡而言之,省文化產業基金的意見才是重點。
況且,這次是雙方首輪接觸,也不著急非要談出什麼。
趙曾無聲地看了眼一旁的陳書淮,對方也不執著,淡聲道:“可以,先往下一條吧。”
後麵的條款也聊得比較順利,薑宜把控法律條款,褚期則回答了一些關鍵的商業安排情況,當場得不到結果的,雙方律師也同意先回去發一稿意見改出來再看。
談判在三個小時後結束,氣氛頓時鬆弛下來。
晚上是和幾家意向投資人約好的飯局,兩方的律師不參加,便先離場,褚期讓人去安排接送車輛後和陳書淮聊起了天。
薑宜離開會議室去倒杯咖啡,安琪見她走了,也不敢留在兩個大老板身邊,悄悄跟著她離開。
“薑宜姐,投資人老大好帥啊”安琪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要是以後他當了我們的股東,股東會議能不能都帶上我?”
薑宜失笑,喝了口咖啡,“當然可以,但你彆偷瞄得太明顯,我們還是要保持專業度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才對他做了一下背調,新聞裡說他已經結婚了。”安琪連連哀歎,搖頭晃腦,“可他沒帶婚戒,我覺得這種男人看看就行,私下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薑宜忽然嗆了一下,連忙扯了紙巾捂住嘴,咳了幾聲才道:“萬一人家單身呢?”
“男人到這個年紀還單身,不是浪子就是gay,如果是離婚男人,說明他更有問題!”
薑宜用敬佩的眼光看著安琪。
安琪以為她在笑自己說話過分,有些不好意思,又找補道:“不過光看剛才的談判,陳總氣場也很嚇人,也隻有您和褚總這樣身經百戰的人能頂住了,要是我,我直接嚇得跪下了。”
薑宜沒忍住捏了下她圓圓的臉,“等你過幾年就習慣了,大佬們也就那樣。”
安琪眼睛亮晶晶的,“等我過幾年也要像姐你這樣,在談判場上四兩撥千斤。”
“你肯定可以的。”
安琪打了雞血,抱著電腦高高興興回工位整理會議記錄。
薑宜端著咖啡回到會議室,剛坐下就聽褚期低聲問:“剛才聽見你咳嗽,生病了嗎?”
她擺擺手,“和安琪說話,不小心嗆到了。”
褚期笑笑:“安琪經常冒出些嚇死人的話,我都被她嗆了好幾次。”
還真是這樣,薑宜心領神會地笑了,一抬眼,卻見陳書淮皺眉看著她和褚期。
褚期的手機忽然響了,陳書淮也收回目光,一個眼神也沒給她。
“車到了,我們走吧。”褚期掛了電話,從座位上起身。
褚期安排了兩輛商務車,一輛給cf caital的人,一輛是尋木文化自己公司的人坐。
這回來的不光是剛才會場談判的人,還有雙方的核心高管,褚期甚至找了公司裡會喝酒的銷售同去。
薑宜見這陣仗頓覺不好,一摸自己的包——忘帶解酒藥了。
吃飯的地點定在一家老牌大酒店,除了cf caital,其他意向投資人也都會來。
抵達包廂時,有四五個穿著正式的男女已坐在沙發上喝茶,見陳書淮和褚期帶著手下的人走起來,紛紛站起來挨個握手。
包廂裡一時間熱鬨得很,交換名片,相互恭維,基本環繞著陳書淮進行,就連褚期這個標的公司老總都是附帶的。
資本裡也分三六九等,小資本都希望cf caital這樣的富爹帶他們玩兒。
一側的獨立服務間上擺滿了紅酒和茅台,薑宜側身往那邊望去,默默數了一下——一共十八瓶!
她捏了捏眉心,沒注意到陳書淮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又在她抬眼時很快移開。
場麵話說了半天,人都來得差不多了,眾人才在褚期招呼下往餐桌邊走。
薑宜跟公司財務總監程淑月坐在一塊兒,右側的位置空置,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忽然在她身邊坐下,她反應了片刻,才想起是聖玉資本的合夥人祝正行。
對方笑嗬嗬地和她握了下手,“沒想到薑總這麼年輕啊。”
薑宜笑了笑,迅速抽出手,“祝總說笑,我孩子都五歲了。”
祝正行一愣,又打量了她兩眼,“沒看出來啊,你這手上也沒帶婚戒,這麼年輕結婚了?”
“哪還年輕,又不是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她心裡有些不耐煩。
“祝總。”一道冷冷清清的聲音忽然響起,“不如坐來我們這邊,我正想和你聊新項目。”
薑宜抬頭,發現是陳書淮在叫他。
祝正行沒想到陳書淮竟然記得他,連忙起身走過去,殷勤:“哎,陳總,那我可能跟您聊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