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笑著搖搖頭，隨後晃晃食指，“就這樣啊，你可說服不了我，我有一百種說法可以反駁你這個論點。”
張遠將目光收攏在元青花大罐的表麵，用手輕輕撫摸著元青花的表麵，，眼底閃過一抹淩厲的精光，嘴角微微彎起，他緩緩開口，“當然不止這一點！”
“這件元青花發色有些太過豔麗，與那個時代的深沉雋永完全不同。”張遠一邊撫摸著元青花一邊緩緩說道。
“在元代，蘇麻離青鈷料是從波斯進口的，這種材料本身蘊含複雜的鐵與錳成分，燒製出來的青花釉層渾厚而層次分明，透著一種濃鬱的近乎夢幻的藍韻，可是這種‘豔麗’的感覺，顯然更符合現代化學合成鈷料的特性。”他說著，手指懸在器物表層上方，作出一種點劃的行跡，卻並未觸碰。
“現代仿品常使用化學合成鈷料，因為這類合成料為了追求‘視覺衝擊’，往往青藍色的飽和度非常高，結果卻失去了元青花溫潤內斂的氣質。”
“其釉色中缺乏足夠的層次感，特彆是藍色濃淡的漸變。”張遠微微眯起眼睛，手指在空中緩緩勾勒罐身的青花細節。
“在這裡，釉層的藍色改動幅度太過分鮮明，暈染效果過於生硬。元青花該有那種柔和的墨色邊緣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呈現出近乎斷層式的色差，仿得雖然用心，但走眼的地方一看便知。”他說到此處，嘴角的笑意變得更加銳利，抬眸冷冷瞥了陳陽一眼。
他突然往前一步，雙手環抱胸前，抬眉補充道，“不僅如此，蘇麻離青本身在燒製過程中會形成一種獨特的鐵鏽斑，這種現象是鐵元素本身的特性所決定的，其形態該是自然地撒落、有機地漫生，而不是現在這樣規整排列，像是在圖紙上刻意描摹出來一般。”
說到這裡，張遠用指尖在罐身上的暈染藍邊劃出幾個印狀的軌跡，似乎在描繪那個規整的網格，“不合邏輯，不合元青花鐵鏽覆蓋位置！”
張遠不急不緩地闡述，表情中早已帶上些微居高臨下的冷峻，他放下手，輕輕拍了一下元青花大罐，又一步退回原位，唇角浮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陳老板，我沒有說錯吧？”張遠話中透出幾分挑釁意味，他不急不緩地拍了拍手，甚至還衝陳陽稍稍躬身，像是帶著某種勝利者般的虛偽禮節，眼睛卻早已鎖定對方。
他偏過頭，稍稍睨視陳陽，“有些人啊，拿贗品當真品，還大言不慚地炫耀。陳老板，你可是地地道道的行家，難不成連這些基礎細節也看不出來嗎？”
張遠話語鋒利如刀，語尾卻藏著幾分含蓄的得意，就仿佛已經勝券在握，從容不迫又帶著貶斥的優越感。
陳陽笑著拍起了巴掌，那聲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房間響起，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隻見陳陽嘴角微微一揚，眼神裡透著一股讓人摸不透的狡黠，隨後笑嘻嘻地側過臉，盯著張遠，那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落在人身上，“哎呦，我是真是小瞧你了，沒想到啊沒想到，你一個小小服務員，居然也有這樣的能耐，厲害，真是厲害！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踱步到元青花大罐前，袖子不緊不慢地卷起一半，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大罐，指尖敲擊在釉麵上發出輕微的篤篤聲，引得眾人屏息凝神。
陳陽把手收回來，一拍罐身，眼神如炬，瞥向張遠，表情玩味又帶著三分戲謔，“理論知識不錯啊，小子，你給我省了好大一圈功夫。不過嘛——”
說道這裡，陳陽停頓了一下，看著張遠笑了一下，隨後他的嗓音突然拔高，“今天你非得讓我給你上一課，怎麼呢，那我隻能小刀剌屁股……”
說到最後幾個字，語氣猛然故意中斷，刻意留下一點懸念，嘴角突然咧出一個惡作劇似的笑容，看著張遠的表情，等待他的反應。
“什麼意思？”張遠和李強一前一後地脫口而出，顯然兩人都沒有明白陳陽的意思。
陳陽微微眯了眯眼睛，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小刀剌屁股~~~~開開眼！”說完之後，陳陽還笑嗬嗬拍拍自己的屁股。
周圍的人愣了一下，旋即爆發出一片笑聲。那笑聲從低聲竊笑逐漸轉為恣意的爽朗，所有人無意間擊中了一個埋藏多時的笑點。連一直低調的宋青雲也禁不住輕輕勾起嘴角，原本緊張的眉心舒展開來，還是陳陽這副沒個正經樣子，輕輕地一兩句插科打諢，便能讓原本緊張的氣氛稍稍緩和下來。
高梅挽著宋青雲的胳膊，低頭捂嘴偷笑，那笑聲裡帶著一絲無奈和輕鬆，“都這個時候了，這小子還有心情開玩笑，真不知道該說他膽大包天還是另有所圖。”
“哼！”李強站在一旁，捏了捏拳頭，鼻子裡發出一聲略帶挑釁的冷哼，將原本快擴散的笑聲稍微壓了回來，“行，我倒要聽聽，你小子今天能嘴皮子耍到什麼地步，”他說著，雙手環抱胸前，語氣中透露著隱隱的不服氣。
陳陽走到元青花大罐旁邊，腳步沉穩而緩慢，。他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帶著一種莊嚴而又熟稔的姿態，輕輕拂過元青花大罐的表麵，像撫摸一件塵封千年的樂器。
他低頭注視著器身，目光中沒有流露出一絲的不確定，隻有對藝術與曆史的深深凝視。他並未看向張遠與李強，低頭看著元青花大罐，語氣平緩且篤定地說道：“你們說得都沒錯，每一點確實都是元青花的特征。”
“不過啊，”陳陽的嘴角微微上揚，帶出一抹自信甚至有些傲然的笑意，“年輕人，古董這行可不是光靠背書就能橫行的。”他的聲音如同刀刃凝在一瞬間的勁風中，“理論嘛，人人都能掌握，可眼力，那需要經驗、天賦還有一顆真懂古物的心。我為什麼能成名？因為我看的多，眼力就成了爐火純青的本事！”
聽到這一番話，李強臉上浮出明顯的不耐煩，吸了吸鼻子，嘴角輕輕撇了撇，隨後不客氣地擺了擺手打斷道：“得得得，我們沒空聽這種自吹自擂的廢話！你就直接說你的看法，彆繞彎子了！”
陳陽微微一抬眼，冷酷的目光從李強的臉上劃過，唇角堆積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他輕歎了一聲，微微搖搖頭，那意思像是在說，你這輩子就這水平了！
“你急什麼？急功近利可看不透古董的奧秘。”陳陽慢悠悠地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幾位領導，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幾分揶揄與諷刺，“你們都說得對，這確實是元青花的一些特點。但，古董鑒定從來都不是隻看表麵特征。”
“你們說的，都對。可是僅憑這些，便魯莽地斷定這件青花罐是贗品，那就未免太淺薄了。”
陳陽頓了頓，讓稍顯壓抑的空氣靜寂了片刻，再繼續用沉穩卻不失力量的聲音說道，“想要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品，還得縱觀整個元代曆史，穿越文化的脈絡，用我這如電的目光，穿透釉彩、洞察歲月的風霜！”
說罷，陳陽笑嘻嘻將在眼睛前麵做了一個看望遠鏡的動作，眾人不由微微發笑。
“你真t能吹牛b!”李強撇著嘴瞪了一眼陳陽，“還挺能拽詞，如電的目光？你是x光呀！”
元青花在明代初年，因遭遇了史無前例的“毀瓷坑元”浩劫，被卷入曆史的旋渦，瞬間湮沒在時光的長河中，從此息聲匿跡於華夏大地。這段迷霧重重的曆史直到1929年才被打破，米國人霍布遜在《東方陶瓷》一書中，首次披露了大維德基金會收藏的一對至正十一年款文青花雲龍紋象耳瓶，這對瑰寶如同穿越曆史暗影的光芒，揭開了元青花神秘麵紗的一角。
然而，我國專家直到20世紀50年代才得以真正深入研究這份文化密碼，逐步理清元青花與明青花的傳承與差異，隨之而來的，是收藏界一股勢不可擋的元青花討論熱潮，如火焰般在古玩圈內迅速燃燒，勾連起無數人對它重現人間的狂熱憧憬。
說完這些，陳陽沒有立刻繼續說下去，他習慣性地抬手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停頓了幾秒，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每一張臉，這才慢慢說道：“從曆史角度來說，元青花可以分為三個時期，如同這世間萬物都有其生長、繁榮、衰敗的過程一樣。”
“首先是元朝初期，也稱之為延佑期，那是一個充滿實驗與探索的年代，各種工藝在此時蓬勃地發展，創新之風在每一個釉色微調中流動。隨後進入至正期，正如盛夏時分的奇花異卉，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壯麗與色澤，這個時期元青花技藝達到了頂峰，深得皇室青睞，成為權力的象征。最後是元末期，在動蕩不安的時局中，元青花經曆了最後的輝煌，樣式更加質樸卻不失精致，仿佛回歸本真的韻致和古樸。”
延佑期的元青花，以其影青釉為主要特征，外觀上呈現出一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就像黎明前的微光，它的色澤在黑褐間透出幽幽的青色。此時期的青花以國產青料為主，鈷含量相對較少，整體呈現出一種質樸而自然的美，這種美仿佛是從大地深處生長而來的，富有濃重的民間生活氣息。
而至正期則一改此前的低調，青花色澤如藍中藏紫，宛如清晨的天空映射出神秘的藍紫色光輝，令人屏息凝神地注視著。其釉麵因進口的蘇麻離青鈷料的使用而有錫光或結晶斑之特點，質地厚重，仿佛曆史沉重的腳步。至正期的元青花充滿了藝術的張力，器型碩大，胎體厚重，紋飾層層疊疊，如同交響樂般的複雜，主紋飾猶如樂章中的旋律，輔紋飾則是伴奏的和聲，層次分明，井然有序。
元末期則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此時統治階級在景德鎮的勢力已經漸漸消退，陶瓷的繪製重任開始落於匠人之手，青花的色澤不再濃豔光彩，而是顯得淡雅如清風拂麵，進口青料中開始摻入國產料。這個時期圖案線條出現了更多的寫意，構圖簡潔而不拘一格，以中小型器物為主，器型多樣卻略顯不規整，仿佛一個時代的縮影和延續。
陳陽微微眯起眼睛，將目光落在麵前的元青花上，手指緩緩而輕柔地點了點罐身，他隨即抬起頭，將目光轉向了張遠，深邃的眼神裡仿佛隱含著一段悠悠歲月的曆史痕跡，“聽明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