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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漫長的遊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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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獨踽踽地走著,有目的卻又無目的地走著,似乎著急不在此刻。現在,身上共有十二塊六毛錢,區區十二塊六毛錢竟也能在這樣的時刻裡在他的心裡注入一管不太堅實的底氣。

行過一截並不太長的路段,是一段上坡路,他向上行進,行進到高處,此時驀然發現,自己竟是立於一座大橋之上。這實在是一座奇形怪狀的大橋,他經過的橋西端是從一段上坡路上到橋麵,走過寬廣的長長的橋麵,大橋的東端卻分出左右並且有著供行人拾級上下的階梯。立在橋麵上,向下俯視,夢獨像是豁然看到橋下彆開生麵熱鬨非凡,有行人,有車輛,還有一些擺攤設點者。他拾級而下時,卻遇上好幾個跪在階梯上的人在乞討,有的是斷臂少年,有的是古稀老人,也有的是沒了臉皮的手腳健全者。夢獨並不視而不見,但他隻好視而不見。

橋下,一片亂象,卻不是亂成一窩蜂,亂得可供許多人謀求生路,充滿濃濃的煙火氣息。

夢獨腹中饑轆,在一麵攤前點了一碗麵條。露天開麵攤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小夫妻,小老板還給夢獨端來一碗溫熱的麵湯,撒了一小把蔥花,麵湯上漂著一層油花兒,誘人食欲。

夢獨一邊吃著麵條,一邊問:“老板,你們天天在這裡擺攤嗎?”

一男一女果真是小夫妻,他們竟不嫌夢獨的無端打問,說他們就是本地人,但家在離城一百多裡地的農村,在附近租了平房,天天就在這裡擺攤賣麵條抄手。

“這座天橋建得好奇怪啊。”

“這座橋名叫‘半天橋’。”

“半天橋?”夢獨笑了,“這橋名字好聽,有意思。”他在慢慢搭訕,心裡想的是打聽到對自己更有用的信息。

小老板說:“你可彆小看這座半天橋,能養活好多人呢。白天多少人在這裡賣東賣西的,到了夜裡,還有多少人能在這橋底下歇息。”

夢獨一下子想起他曾幾次為躲避他人的搜尋而居於橋洞內,看來,來到富門市,居無定所的他,夜晚也要在橋洞下苦熬了。

小食攤的生意並不紅火,但老板還是要招應前來看或問的食客,不能總是跟夢獨聊。夢獨吃完麵條,付錢時,問小老板:“老板,這附近好不好找工作?”

小老板說:“你朝城裡走,有的街麵上開了鋪麵,叫職業介紹所,幫人找工作呢。到那裡,興許好打聽一些消息吧。”

夢獨謝了老板小夫妻,繼續拔步前行,但心中並無興奮,似乎並不急需馬上找到一份可以安身養命的工作,又似乎對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不抱希望。他自問,這究竟是怎麼了?忽然,他想到了答案,那就是,他並沒有合法的身份,連一紙介紹信都沒有,更沒有與他相熟的介紹人,找工作也許隻能另辟蹊徑,想明正言順地找到一份工作,興許就要麵臨許多意想不到的凶險,那些不知何樣的凶險豈是他這個初來乍到這座陌生都市的人該如何應對的?

但他必須一點點試探著走進那些個陌生的圈裡,了解那些圈,熟悉那些圈,適應那些圈。

不知不覺,想著走著,夢獨已走出半天橋一帶,走上了一條兩側既有平房也有高樓的不太寬敞的馬路上。走在一側,眼光卻瞟向兩側敞開著的各種鋪麵。

果然,夢獨看到兩家僅隔一間門麵的職介所。他走進了看上去門麵更為整潔的那家。老板問他是否來找工作。他點點頭,又搖搖頭,看向黑板上的信息,站了一會兒,就出去了,自是引來老板的白眼。

他走入第二家職介所,問老板找工作需要遞交什麼手續,要不要什麼證明之類,還問要不要交壓金。老板說,要身份證,要是一時沒有身份證,有蓋了大紅公章的介紹信也行。

“要是什麼都沒有呢?”夢獨大著膽子問了一聲。

老板說:“我這裡是正兒八經的職介所,不是黑職介。你要是什麼都沒有,就隻能找黑職介了。”

夢獨沒敢久留,免得對方把他當成壞人。於是,繼續東進百餘米,又看到大敞門麵迎接客人的職介所。

這是他走進的第三家職介所,有與前兩家職介所極簡單的交道的打底,他自認為有了一點更為成熟的經驗。

夢獨聽說過一些黑中介的傳說,但對黑中介的水份到底有多深,卻是一概不知。經了第二個老板的提醒,他明白他須對許多看上去挺像回事兒的職介所也要保持警惕性,誰知他們是來自黑道還是紅道?再一想,自己就是一個沒有合法身份的黑人,興許,與黑職介正好般配呢。

“小夥子,你是想來找工作吧?”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戴一副眼鏡,挺斯文的樣子。

夢獨點點頭,看到職介所的牆壁上掛了兩塊黑板,上麵寫著一些招工用工信息。初涉此圈,他尙一頭霧水。他細看那些招工信息,哪怕那些信息一時幫不上他什麼忙,但也在開闊著他的眼界。

片刻過後,中介老板又問夢獨:“你想找一份什麼樣的工作啊?我這裡啊,門路神通得很,你想做什麼,我都能打包票幫你找到什麼工作。”

“都有哪些工作?”

“什麼工作都有,隻要你想乾。保安,銷售員,還有工廠,修車廠,賓館的侍應生……”

“工資待遇怎麼樣啊?”

“好得很哪,我幫你找到的工作,都是高報酬啊。你過來,你過來,你過來看看,我給多少人介紹了工作,他們都是掙大錢的。”他拿出一個很大的筆記本,上麵羅列著真真假假的信息,推到夢獨的眼前。

夢獨瞟了幾眼那些信息,感覺這個貌似斯文的人並不值得信賴。當然,他自己自始至終保持著戒備之心,在這座城市裡,還不敢把信賴付給任何一人。“你覺得,我能做什麼工作?”

“你想做什麼工作啊?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來推薦我,會把我推薦到什麼樣的地方去。”

“看你這裝束,是不是當過兵啊?”

“是的。”

“可以到大公司當保安啊。我幫你找一家待遇好的。”老板拍了拍胸脯。

“如果我願意去當保安,需要什麼手續嗎?”

“在我這裡作登記啊?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公司。”

“登記什麼?”

“身份證啊?我總得把你的名字,是哪裡人搞清楚吧?否則人家公司也不會要你啊?”

“如果找到了工作,我應當付給你多少錢?”夢獨問。

“我拿介紹費,還要提頭三個月的傭金啊?”

“三個月,那麼多?”

“你問了我這麼多,我都沒向你收費呢。你是真心來找工作的嗎?彆是來耍我啊?”老板門庭冷落,看得出心情在變差,也沒有了先前的耐心。

夢獨本想打問一下,如果沒有身份證,能否找到工作,但想了想,決定作罷,目前,他還不能隨便向他人透露自己沒有身份證的實情,萬一他扯住他不放,豈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於是,他不再周旋,說:“謝謝老板,我記住了幾個信息,考慮一下,回頭我再來麻煩你。也麻煩你再幫我好好看看有沒有更好的工作介紹給我。謝謝,謝謝。”

老板皺著眉頭擺了擺手,示意夢獨出去。

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夢獨向老板索要聯係方式,眼鏡老板雖有些不耐煩,但還是遞給夢獨一張花裡胡哨半真半假的名片。夢獨便知道,眼鏡老板姓莫。

出了職介所,夢獨卻一點兒不覺得沮喪,他在漸漸探試他不熟悉的圈子的深淺。雖隻是探知皮毛,但卻已把這扇窗戶打開。

走在路上,他愈加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急需一份糊口的工作,但卻不能病急亂投醫地盲目亂撞;他急需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居所,但目前貌似安全的居所對他反是不安全,而哪怕是不太安全的居所他也無錢居住進去。

通過與真真假假的職介所的交流,夢獨判斷,像他這種沒有合法身份的人想找到一份能見到天日的工作,要麼是瞞天過海地作假,要麼就是要有熟人作保——許多到各種工廠做工的人,就是吃了回扣的夥伴們一個一個介紹並作保進去的,即便那樣,很多人也還是帶了一紙公文證明的。

夢獨想到了晁家拴的身份證,但馬上搖了搖頭。不,不,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把他的身份證拿出來冒用,一旦露餡,也許,在夢家灣,在呂蒙縣,他就“死”不成而晁家拴也“活”不了了——倘若他此時活回去,他必會徹底死去,活著也如死一般。既然身背恥辱逃出舊地逃出故鄉,他就要讓人們皆以為他已經死去,而今,他還遠遠不能複活。

雖然他離這座城市的繁華輝煌的心臟地帶還很遠很遠,但富門市畢竟是大都市,其實,他已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它另外的器官裡,這些器官自有千秋,城鄉接合部的落魄氣息越來越被濃濃的商業味兒所吞噬。

夢獨繼續在這座城市裡有目的又似茫無目的地走著,他的眼睛看向各處,眼光一閃一閃,目力所及之所,無不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膠片,無不在他的腦回溝上刻下印記,並且翻騰著,回味著,成了精神的養份,有些飄散了,有些則滲入到他的思想深處,繼續沉澱,發酵……

當行至一處街心花園時,他停下腳步,坐在連椅上,看著城市裡的不變的和變幻著的風景,他意識到,他也成了一些人眼裡的風景,有的人在看他呢,他斷定,他們是把他看成窮愁潦倒的流浪漢的。

他沒有躲避,也沒感覺到難堪,他已不在乎彆人的目光。城市這麼大,人這麼多,每個人都各懷心事,誰知誰是乾什麼的,誰的生活又與自己相關呢?

夢獨在這座城市裡遊走著,大半天過去了。他明白為了生存,決不能委屈肚皮,他身上還餘有十一塊一毛錢呢。中午,餓了,他在最簡陋的地攤上吃了一碗便宜的米線,品味著這款飲食與麵條的不同之處。吃米線時,依然是要多喝一些湯的,既解渴,又補充了身體所需要的水分。飯後,他還是在零食攤上買了一瓶水,行走時慢慢品咂。

他不能無限度地亂走下去,身上的行囊已變得越來越沉重。他需要有一個安頓自己的地方。他曾問過幾家小旅館,但昂貴的住宿價格讓他望而卻步,何況,服務人員無一例外地讓他出示身份證。有一回,他問,忘了帶身份證怎麼辦?裡麵的人回答說,那你就隻好去住黑店了。黑店在哪裡?他問。火車站附近,貨運車站附近,陰暗的偏街小巷裡,不過那些地方是沒有安全保障的,丟了東西也沒人負責,還有,公安隨時會堵上門查,把一撥撥人抓進去。抓進哪裡去了?夢獨又問。有些送回原籍,有些不知弄到哪裡去了,也有的放了。

在夢獨看來,不要說他的那些視若無價之寶的寶物,就是行囊裡的所有東西,對他而言,都深含著他的溫度和情感,都被他看得極其貴重,每一樣都丟棄不得——儘管在他人那裡不過是一堆廢品。所以,他打消了居住黑店的想法。更何況,居住黑店的凶險不隻是丟失物品,而是隨時會麵臨執法人員的盤問甚至抓捕。還有,在黑店居住花錢一樣不老少。

黑店住不得,明店住不進去,難道隻能露宿街頭?這座城市的冬天是溫暖的,露天過夜對夢獨來說不成問題,他茁壯的青春應對裕如,但是一旦風雨交加,他就莫可奈何了。

夢獨看了看天,似乎心有靈犀,天空確乎變得陰沉起來,暮色也開始早早地散布了。

他幾乎沒有多想,那座半天橋的影像在他的眼前閃了一下,好像是一個港灣,召喚他回去。他卻並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深入到這座城市的腹地的哪個深處,隻感覺到自己走了很遠很遠。

夢獨站到了一處公交站前,仔細打量幾塊站牌上的靠站站名,發現自己可從此站乘5路車四站過後轉21路車,幾站過後可直達貨運車站。

5路車來了,他跨上車,站在人擠人的過道裡,不免引來一些人的側目,他視若無睹,並不在意。站在車廂裡,透過車窗,外麵的車流人流一晃而過,到處是掙紮著求取生存的芸芸眾生,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世世代代一茬一茬的人,如過眼雲煙,能在人間留下足跡的,微乎其微。

最後一站,夢獨下車時,見站台邊上一塊塑料布在風吹下裹在站牌的立柱上,他靈機一動撿了起來,展開,發現這是一塊長方形的塑料布。他折迭起來,這一時刻,他心裡充滿對風的感激。

天色,尚未完全黑暗下來;當然了,即便是城鄉接合部,也總是有著一隻隻夜的眼睛在黑夜裡眨動著的,城市總是有著一片又一片不夜的天空。

收獲著對這座城市一天的感知,夢獨在路邊的小飯攤前吃了兩籠包子,喝了兩碗麵湯,身心生出一種大快朵頣的快感。雖然身上汗透了變乾,然後再汗透再變乾,皮膚粘滯,但沐浴淨身對他已成了奢侈之望,他是連想也不會去想的。當付過飯錢後,裝錢的小兜兒告訴他,他即將身無分文了,生存與滅亡的人生課題最急迫地擺在他的麵前;他還明白,這個人生課題本來並不難解決,但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卻陡然加大了難度。

夢獨再度走上了半天橋時,雖隻過去了大半天的光陰,對這一帶,他卻似生出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像是曾在這裡生活過似的。

夢獨來到了半天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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