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下午,他正要牽著譚美麗枯瘦的手出去走走,然而,家裡的門鈴響了,他打開門,門外站著身穿黑衣黑褲的苟懷蕉。
把苟懷蕉迎進門,但瞿冒聖還是又朝門外張了張,問:“苟懷砣呢?”
苟懷蕉說:“俺哥沒來,俺一個人來的。都是夢獨把俺害的,都是夢獨把俺逼的,俺一個弱女子,本來想的就是孝奉公婆,侍候夢獨,撫養孩子。可夢獨對俺這麼不仁,想甩了俺。他倒是把俺曆練出來了。”說完,她拿出了帶給瞿冒聖和譚美麗的禮物。
兩個人或幾個人關係變鐵的最好方式是共同合力做成一件好事或壞事,這話用在瞿冒聖和苟懷蕉身上極為貼切,他們一起將夢獨踹下了泥潭,懲治了他們心中的惡人。在這之前,他們壓根兒也不會想到,他們,竟會結成如此親如一家的關係。
瞿冒聖和苟懷蕉坐下來,促膝而談,共話家常。
苟懷蕉是打心眼裡佩服並感恩瞿冒聖的,他用軟刀子鍘了當代陳世美,為她出了胸中憋著的惡氣。而如今呢,瞿冒聖也早就有些佩服起苟懷蕉來,特彆是在得知苟懷蕉具有邪門外祟的能量之後。他原本是不想信那一套唯心的東西的,可是想想自己這一生的經曆,卻由不得他不信,於是,他便半信半不信起來,那個半信,常常在半不信麵前占得上風。
談話的氛圍親切而自然、和諧。
瞿冒聖以為苟懷蕉又是來打探夢獨的消息的,但他並不知道夢獨被退回部隊後的情況,苟懷蕉一時沒問,他也沒有提及。
可是苟懷蕉忽然說道:“夢獨死了。”
“夢獨死了?怎麼死的?”
“縣上,鎮上,還有村裡,都在抓他,他害怕,跳井死的。”
“夢獨又犯下了新罪?”
於是,苟懷蕉便將夢獨死前死後的事兒對瞿冒聖說了個詳詳細細。
瞿冒聖聽著聽著,眉頭越來越舒展開來。他原本擔心夢獨還會東山再起,現如今,他隻能在西山待著,更不會找他複仇了。
瞿冒聖看著苟懷蕉,說:“你也不必多想什麼了,你跟夢獨沒了任何瓜葛,他死了,跟你無關,是他自己想死。你呢,有沒有找到新的愛情?”
苟懷蕉回看著瞿冒聖,嘴巴半張著,卻一時沒有回答,半晌後,忽然冒出一句:“俺跟夢獨結婚了。”
瞿冒聖吃了一驚,說:“你,你開什麼玩笑?”
苟懷蕉撲哧一聲笑了,說:“是真的,跟死了的夢獨結婚,俺請照相師把他的照片跟俺的照片拚在了一起。”
“哦。”瞿冒聖聽明白後,也笑了,說,“你不嫌咯應得慌?”
“俺不嫌。俺得說話算數哩。俺說過,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話反著說回來,他生也得是俺的人,死也得是俺的鬼。俺沒什麼好怕的。說真的,俺從來沒怕過他,他那張臉讓人怕不起來。”
“那倒也是,你現在作著這樣那樣的修行,成了仙姑,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俺就是覺得怪哩。俺能算百人千人的八字,可就是算不出夢獨的八字,算著算著,就算糊塗了。你是他的上司,俺估摸著,興許你能給俺指個明路出來。若按常理,俺能算得出夢獨該是遭了大劫,可硬是算不出來哩。”
“我不懂得你那套,怎能給你指明路哩?”
“俺估摸著,夢獨心裡是怕你的。”
“他怕我什麼?”
“他怕你開除他。”
“可他不是早就被開除了嗎?”
“雖是被開除了,可他的膽是受了傷的。”
“是這樣?”
苟懷蕉站起身,背轉過去,半躬著身子,手端茶瓶朝茶壺裡續水,她的後身正對著瞿冒聖的眼睛。
瞿冒聖的眼睛直直地但決非有意地看向苟懷蕉那兩砣磨盤般的大腚,他有些出神地想,這個夢獨,真是無福消受,看看苟懷蕉那兩砣肥厚的屁股吧,看上去,一次能生下一大窩哩,如今是計劃生育,一對夫妻隻生一個孩,傻夢獨喲!他又想到了譚美麗那兩瓣隻有骨頭沒有肉的屁股,怪不得她不能生養哩。他歎了一口氣,恨自己與苟懷蕉有緣無份。但他馬上製止了胡思亂想,他可是把自己看成個正人君子的,哪能做下夢獨那樣的不堪之事哩?
苟懷蕉端著茶壺,轉過身來,給瞿冒聖的茶杯續水。
瞿冒聖點了點頭。
苟懷蕉說:“瞿領導,你得幫幫俺。”
瞿冒聖實話實說:“這個,我可幫不了你。既然夢獨死了,你還算他的生辰八字做啥呢?”
苟懷蕉說:“俺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擔心他以後會尋仇,不光會找俺尋仇,也會找你尋仇呢。”
瞿冒聖的膽顫了一下,但馬上強作鎮定,說:“他敢?他若是來找我,我就再給他一個處分,我要把他送到牢裡,在陰間吃牢飯。”
雖然未能得到瞿冒聖的指點迷津,但苟懷蕉還是覺得不虛此行,起碼,她的這趟辛苦,向瞿冒聖證明了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女人,而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人。她忽然意識到,她的這一趟煤城之行,從根兒上,本就沒打算還能在瞿冒聖這裡討得什麼主意,難不成瞿冒聖能幫她在夢獨的八字迷宮裡找到一條出路?她進一步地明白了,她來到這裡,就是來向瞿冒聖報恩的,而報恩的最好方式就是向瞿冒聖傳達夢獨死掉的音訊。想到這裡,她的心輕鬆了不少。
苟懷蕉的不期而至,瞿冒聖和譚美麗並不覺得打擾了他們,他們甚至還有些隱隱的高興,是苟懷蕉調和了他們家的氣氛,並給他們列寂的家增添了新的氣氛,因為他們實在覺得,他們的家,其實是充滿衰氣和暮氣的。他們不僅對苟懷蕉好吃好喝好招待,還留她在他們家住了一宿。
第二天,苟懷蕉離開時,瞿冒聖交給苟懷蕉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苟懷蕉打開,見是一份對夢獨的“處分”。瞿冒聖叮囑苟懷蕉務必把這份新的處分在夢獨的墳前燒掉,焚燒時大聲地念出處分的內容。苟懷蕉喏喏點頭,依依不舍地離去。
在較長的一段時日裡,瞿冒聖說不清苟懷蕉給他帶來的消息究竟是噩耗還是喜訊。但他明確地意識到,夢獨之死與他有關,如果不是他執意嚴懲夢獨特彆是將他開除學籍退回原部隊,夢獨就不會適合成為很多的反麵典型繼而背上那麼沉重的包袱再繼而逃脫現實跳井自殺。在孤獨難眠的黑夜裡,有好幾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當在良心上自責一下,但這麼想過之後,馬上就為自己竟然生出如此念想而生氣;後來,為了擺脫再度生出這樣的想法,他告訴自己不僅決不能自責,而且要堅定地認為他的所想所為完全是為了伸張正義,是為了替一個癡情的鄉下女子伸冤,是為了殺雞儆猴不讓更多學員步夢獨後塵成為新的陳世美。為了徹底避免生出自責之心,他又召集他所管轄的政思係年級大學生們開會——他一如既往地喜歡開會,坐在高高的會台上的感覺讓他的身體和心理都十分受用,每次會後他的心情都會大大好轉,他發現這簡直成了他的絕佳的養生方式,但他秘不示人決不告知他人——就在這次會上,他對手下的大學生們說:“夢獨有了新的消息。”
“他怎麼樣啦?”學生們問。
“舊罪之上再加新罪,畏罪自殺。”瞿冒聖宣布了夢獨畏罪自殺的消息,接著發表了一通感想,說夢獨所為是在自絕於人民群眾,是在以愚蠢的方式來對正義進行無聲的抗議,死不足惜,死有餘辜。他號召學生們,雖然夢獨已死,但仍要對他的醜惡行徑進行聲討,決不能讓他的敗德思想還魂,更不能讓他在你們中間借屍還魂。
瞿冒聖想了想,又想了想,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撥通了塗州勤務學院學員十四隊的外線電話,將夢獨的死訊告訴了武平安,並且請武平安就夢獨之死對學員們進行一次思想品德教育。
武平安沒有對學員十四隊的學員們進行再教育,但還是將夢獨死掉的消息跟有些學員說了。夢獨再一次在學員十四隊引起轟動效應,學員們雖然覺得夢獨死得不值死得可惜,但由於瞿冒聖在他們的頭腦裡打下的烙印太深了,所以他們的思維還是、依然是走在瞿冒聖的軌道上,除了林峰和極個彆清醒的學員之外,他們皆把夢獨看成是新時代的陳世美,皆對夢獨既鄙夷又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