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時離開了飼料廠後,並沒有回山水蘭苑。
他就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個隱蔽的位置,給自己的手機換了個手機號後,撥通了孔振東留給他的那個號碼。
這是第三回,他撥通這個號碼。
此時已經夜深。
手機裡嘟了許久,才被接通。
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有些嘶啞,卻並非是孔振東。
“徐時?”他問。
徐時嗯了一聲。
對方一聽,立馬說道:“你稍等一下,孔哥之前留了話,說要跟你聊聊,我給你轉接。”
徐時默然。
三月之期如今還未滿,孔振東在這個時候留話說要跟他聊了聊,那想聊的,十有八九就是銀縣爆炸一事。
電話很快被轉接,沒多久,徐時就從手機裡聽到了孔振東的聲音。
“我還以為你會更早聯係我。”孔振東一開口,便是試探。
為什麼徐時要更快聯係他?自然是他認為銀縣的爆炸和徐時有關。
事實上,這場爆炸確實不能說和他毫無關係。可孔振東一開口便是這樣的試探,還是讓徐時覺得不爽。
他壓了壓情緒,道:“三個月還沒到,就這麼著急?”
孔振東笑了一聲:“行了,我呢也不跟你打啞謎,我就直說了,銀縣爆炸一事,你知道多少內情?”
徐時閉了下眼,問:“龍刀這個人你知道嗎?”
“知道。”孔振東回答。
“銀縣的爆炸就是他的人弄出來的,不過具體怎麼弄出來的,我不是很清楚。”徐時回答。
當然,他知道得更多,可他不打算說。
而且,孔振東既然在關注這件事,那就說明,他如今知道的,未必就比他少。如今問他內情,依舊隻是試探而已。
說到底,他就是不信他而已。
電話裡安靜了一瞬,孔振東接著問:“你現在在哪?”
“陶縣。”徐時回答。
“我明天早上到銀縣,你要是方便,就過來一趟,我們找機會碰個頭,如何?”孔振東問。
徐時聞言,眉頭一皺。
這個時候碰頭,又是什麼目的呢?
是擔心他已經有問題,所以想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他騙過去,然後控製住?
徐時想不到其他理由。
他默了默後,拒絕道:“碰頭就沒必要了吧?我如今的身份和你碰頭,不合適。”說著,他又岔開話題:“之前說的東西,你還要嗎?”
孔振東猶豫了一下後,道:“要。”
“那你待會給我一個郵箱,我找機會給你發過去。”徐時說道。
“好。”孔振東應了下來。
話到這裡,似乎該說的都說完了,再說下去,便隻有不該說的了。
叮!手機響了一聲,是孔振東發來了郵箱地址。徐時看了一眼記下後,就想掛電話,孔振東卻又開了口。
“小四,沒了。一個多月前的事,遺體讓許明之幫忙送回月湖了,後事是你那個朋友王永明安排的。”說著,孔振東頓了頓,接著又輕聲說了一句:“他說,他不怪你。”
徐時沒有接話,這些本該熟悉的人名,如今落進他的耳朵裡,卻讓人恍惚。不過兩年多,一切卻都有了種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覺。
他傻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後,他依舊什麼都沒說,直接就掛了電話。
而後,他席地坐了下來,雙腿曲起,雙手擱在膝上,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腦袋。
他說,他不怪你!
可他怪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從未原諒過。
小四才幾歲,大好的年紀,卻就這麼受他牽累,點燈熬油一般熬了兩年多,卻還是沒能撐過來。
他怎麼可能不怪自己呢?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臉上掉了下來,砸進了地上的荒草之中。窸窣聲響,在寂靜黑夜裡,格外清晰。
良久,他才從這種已經許久未曾出現過的絕望情緒中掙脫了出現。猶豫了一下後,他拿起手機,時隔兩年後,再次撥通了文姐的號碼。
文姐接的很快。
她帶著點小心翼翼地問:“是小遠嗎?”
徐時默了默後,開口道:“文姐,您以後叫我餘光吧。”
文姐愣了一下,接著鄭重應下:“好。”
“文姐,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徐時開口。
文姐毫不遲疑,一口應下:“你說,隻要我辦得到。”
黑暗中,徐時無聲地笑了一下,道:“不是什麼難事。我就是想讓你幫我給市局刑警隊的許明之帶句話,我不好直接聯係他。”
“那就更沒問題了,你說。”文姐似乎生怕自己應慢了徐時會多想,每一個字裡都帶著迫切的關心。
“讓他替我去看看小四,順便給他捎句話,就說……我收到了!”徐時說道。
文姐應該是不知道小四是誰的,不過她沒問。
記下後,文姐又迫不及待地問:“小……餘光,你這兩年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徐時輕輕笑了笑,“文姐,您不用擔心我。另外,以後我應該不會再打過來了,這個號碼您處理掉吧,免得以後牽扯上什麼麻煩!”
文姐沉默了下來,片刻後,她沉聲問:“餘光,你實話跟我說,這兩年你到底去哪裡了?你要是有什麼麻煩,也彆跟我客氣,我雖然不算什麼大人物,但也認識一些人,說不定就能幫上一些忙!”
徐時想了一下後回答:“我沒有麻煩!我隻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什麼意思?”文姐一下就焦急了起來。
徐時沒有多解釋,也不能解釋。他輕輕說了一聲:“姐,謝謝您!再見!”說完,沒等文姐回話,他就直接掛了電話。
接著,他沒有絲毫猶豫,抽出電話卡,拿出打火機,燒了一陣後,直接埋到了土裡。
此時,外麵不遠處的路上,有車子掠過,應該是明其的車。
他看著車燈遠去後,起身離開了這裡。
就像他剛跟文姐說的,他早已經回不去了。
滿手鮮血的他,又如何回得去?就算他想回,也會有很多人不允許他回。
這條路,從他踏上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了回頭路,他隻能往前,不斷地往前,直到死亡。
甚至,此時回頭想,其實在他獨自一人闖進牛首山那個廢棄的彆墅區時,一切就早已注定了。
可這一步步走來,命運推他至此,哪裡給過他選擇?
有時他也會想,老天獨留他一人,到底是憐憫還是懲罰?
他的清醒自持,忍耐妥協,到底是自救,還是自虐?
偏偏他如今,竟想活著!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