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城,向雲疏就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時常走著,就能看到有人家的門上掛著白布,隨著微風輕輕飄蕩。
一家兩家也就罷了,多了,難免有些瘮得慌。
“先帝駕崩的喪事不是早就辦完了嗎?”向雲疏好奇的打量著周圍。
“那是為你掛的。”顧執安說。
“我?”
“凡是受過滂沱醫館恩惠,還有點良心的人,都會為你掛一隻白幡。”
“真讓人感動。”
“當初你名聲敗壞的時候,背後嚼舌根子的人裡麵,你猜有沒有他們?”顧執安彎唇冷笑,“人性太複雜,哪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何況蠢人那麼多,根本沒有自主分辨善惡的能力,他們隻會盲從。”
“我知道。”
“所以你就彆為這種小事感動了,你可是門主,矜貴得很呢!”顧執安拉她閃身進了一間鋪子。
這是一間成衣鋪子,冷冷清清的,隻有一個夥計蹲在角落,一個婦人站在櫃台裡麵,俱是滿臉憂愁的模樣。
看到有人進門,夥計立即揚起笑臉迎過來:“客人,需要些什麼?”
“拿幾身衣裳給她。”顧執安指了下向雲疏。
“好嘞!”
夥計立即回頭叫婦人,“杏姐,您來吧!”
被叫做杏姐的婦人連忙過來,一麵挑選衣裳,一麵回頭打量向雲疏的身形。
“這裡換老板了嗎?”顧執安隨口問。
“沒有。”杏姐低頭看衣服,“我們掌櫃的出了點事,這幾天不在店裡。”
“被抓了?”
“你怎麼知道?”杏姐愕然看向顧執安。
“你彆擔心,我不是壞人。我和你們魏掌櫃有點交情,聽說最近好些掌櫃都被抓了,所以問問。”
“唉,你既然打聽過了,就不必多問了。姑娘您看看喜歡哪些?”
杏姐挑了幾套衣裳送來,向雲疏自然是沒有興趣去挑選比較的,直接就讓她把衣裳包好,又讓顧執安付錢。
出了鋪子,顧執安才說:“這件鋪子也是咱們容門的,跟胭脂水粉鋪子一樣,都是老六管著。”
“這麼小個鋪子的掌櫃也被抓了?”
向雲疏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昭郡王這是要把容門生意全都吞了啊。”
“嗬嗬!”顧執安冷笑,“也要看他有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小心把自己活活撐死!”
向雲疏沉吟:“二師兄,我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那些掌櫃的救出來。他們在牢裡必定備受折磨。”
“這件事我來辦。”
顧執安摸著手腕上的一個金環,笑容露出一顆尖尖虎牙,“我離開太久了吧,那些人都忘了我顧二的手段了!”
“二師兄,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先回一趟琉璃廠,做些準備。”顧執安說,“小師妹,你就等我的消息吧。不過,你一個人行不行?你沒了記憶,我怕你應付不來。”
“你忘了,我從小就在京城長大,那五年的記憶我也不在這裡,沒影響的。正好我也有些事要辦。”
師兄妹倆分開行動。
不過,說是那麼說,向雲疏獨自一人,又丟了幾年記憶,心裡也還是有點沒底。
她先走進一件茶肆,要了一壺茶,兩碟點心,先填飽肚子。
旁邊桌有人低聲議論著什麼,起初向雲疏沒在意,但偶爾有向家,劉宅等字眼兒飄進耳中,她就扭頭看了那邊幾眼。
“哎,大叔,你剛才說柳宅怎麼改名了?”她朝那邊遞了杯茶,好奇的問。
那邊桌上見是個容貌普通的鄉下姑娘,就笑道:“你才進京吧?”
“是啊,最近京都真是熱鬨呢!”
“可不是?”漢子和同伴聊得熱火朝天,“那榮昌伯爺也是個不要臉的,閨女才死多久?就把姨娘給攆出去了。”
“嘖,這有權有勢的男人啊,是沒有情義,隻有算計的!”
“哎,我可遠遠見過那柳姨娘一麵,乖乖,長得那叫一個美,他怎麼舍得的?”
“人家可不是你這種泥腿子,身邊年輕貌美的姑娘多的是,自然不稀罕……”
向雲疏站了起來。
漢子和同伴下意識停住話頭,朝她看去。
“大叔,你說得對,榮昌伯真是個不要臉的貨色。”向雲疏朝他笑笑,“不過,他很快就會遭報應的。”
“哎呀,這話不該當著你小女子的麵說,哈哈哈!”漢子笑起來,放心的繼續和同伴聊起來。
向雲疏把兩盤點心都吃完,又喝了一杯熱茶,放下一把銅板,走出茶肆。
她先在城裡最亂的城南轉了一圈,花了點錢,然後就雇了輛馬車,來到柳宅。
得益於她略醜陋的容貌,和幾個地痞流氓打交道的時候,對方隻看重她手裡的銀子,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困擾。
柳宅的牌子已經被摘了下來。
孫氏站在門口,親自盯著幾個夥計收拾東西,時不時開口指揮一番。
“柳氏那邊怎麼樣了?”她隨口問身邊管事媳婦。
管事媳婦忙說:“柳姨娘搬到一個破落院子裡住去了,用針線活換點錢買米買鹽,日子還過得下去。”
“哼。”孫氏雙手抱臂,“去告訴那些鋪子,誰再敢收柳氏的針線活,就彆在京城混下去了!”
“夫人,這樣是不是有點趕儘殺絕?”管事媳婦有些猶豫,“畢竟柳氏是太子的外祖母。”
“嗬嗬,向雲疏已經死了,柳氏永遠也不可能是太子的外家了!太子若要找母族,那就隻有榮昌伯府!快去辦!”
管事媳婦忙應下,大步出去。
孫氏扭頭看見一個穿著粗布裙,一臉菜色,容貌醜陋的女子走進來,不由皺眉:“你是哪裡來的,怎麼門口沒人攔著。你們怎麼辦差的,什麼東西都放進來?”
“你怎麼說話呢?”
來人正是向雲疏,她佯裝生氣,粗魯的說道,“我好心來給你送信,你怎麼不領情?”
“什麼信?”
“一個男人給的哦!”向雲疏大聲說道,“裡麵也不知寫了什麼,反正我是看不懂的,我又不識字!”
周圍有向家的管事,管事媳婦,婆子,丫鬟和小廝一大堆,甚至還有兒媳婦。
向雲疏這番話,讓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看著孫氏的眼神,都有點古怪。
“你胡沁什麼?”孫氏有點惱羞成怒,“什麼男人的信,我怎麼會和其他男人通信……”
她話未說完,向雲疏已經遞過去一封信,“你還是親自看,免得說我汙蔑你呢!”
孫氏連忙把信揉成一團,想要丟掉,又有些猶豫。
“母親,兒媳送您回屋歇息。”大兒媳尤氏連忙開口,同時伸手扶著孫氏,想要把信接過去。
孫氏怎麼可能把信給她?
誰知道信裡麵寫了些什麼東西!
萬一有什麼不該說的,她現在怎麼解釋得清?
若是現在就把信撕了,豈不顯得她心虛,更加說不清楚?
人言可畏啊!
她可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四個字的分量!
孫氏頓時覺得手上這封輕飄飄的信變得千斤重。
“孫夫人,還是把信打開看看吧。”向雲疏好心的提醒她,“我看那個給信的不像個好人,說不定是哪些無賴戲耍人的把戲呢?”
“沒錯!”
孫氏聽到她的話,立即來了精神,“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不管信的內容什麼,都與我無關!”
躲躲藏藏反而惹人猜忌,索性就大大方方的,讓人知道她心裡沒有鬼!
於是,孫氏直接就撕開了信。
她抽出信紙,盯著看了片刻,緩緩放下。
尤氏離她最近,已經看清楚那信紙上一個字也沒有,隻有右下角有一個略顯粗糙的紅色手指印。
“一定是那些無賴欺負咱們沒人出頭罷了!”尤氏露出笑容,“你們都看見了?”
“看見了。”
“都看著呢!”
管事婆子婢女紛紛應答。
孫氏鬆了口氣,同時對送來這封信的向雲疏生出了怒氣,狠狠瞪了她一眼:“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丫頭,也敢直眉瞪眼就朝伯府來送東西,就不怕被打死?”
向雲疏露出幾分懼怕之色,弱弱說:“我不懂呢,人家都說京都是天子腳下,最重規矩王法的。難道榮昌伯府是法外之地嗎?”
孫氏:“……”
眾目睽睽的,她還真沒法拿她怎麼樣!
這要是動手了,豈不是承認榮昌伯府是法外之地?
消息若傳了出去,哪些禦史言官可不是吃乾飯的!
孫氏再惱怒,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鄉裡鄉氣的醜陋丫頭施施然離開,拿她毫無辦法。
向雲疏找到一個地痞,給了他銀子,讓他去買身好衣裳,然後去春滿樓喝酒找姑娘。
這可把地痞給樂壞了。
彆人花錢請他吃花酒,何樂不為?
不過,向雲疏給了他一個任務。
讓他在春滿樓裡吹牛。
這算什麼任務?
哪個男人吃酒的時候不吹牛?
地痞高高興興就去了春滿樓,大吃大喝,找姑娘玩,儘興無比。
當然,他也沒忘了自己的本職任務——吹牛。
他吹自己一表人才,專門吸引孤單寂寞的豪門貴婦,給她們安慰,讓她們給錢花。
日子不知過得有多逍遙。
還隱隱約約提到了柳宅,美人兒什麼的。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
一旁的雅間裡,坐著榮昌伯向餘峰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他頓時覺得懷裡的姑娘不香了,當即就推開姑娘,起身匆匆離開。
天已經黑透。
他坐著轎子直奔柳宅。
門子連忙上前來迎接,被他一腳踹開,罵道:“該死的狗東西,這麼晚了,你守門倒是挺上心!”
門開後,他就直接衝向了柳薔的臥房。
燭火搖曳,在窗戶上映出了影子。
那粗壯高大的身影,絕不屬於女子!
向餘峰頓時渾身的血直上湧!
他氣急敗壞的衝了過去,一腳踢開門,衝到床邊,劃拉扯開了帳子!
眼前一幕讓他目眥欲裂。
隻見一個光著上身的粗壯漢子,正彎腰去親躺在床上的人!
床上的女子蓋著被子,露出一頭烏發和小半張臉。
這情形,曖昧到了極致!
“好哇,好哇!狗男女!!!”
向餘峰被這一幕打擊到幾乎站立不穩,他靠著牆,顫抖著手指,破口大罵,“好個娼婦,竟敢背著我偷男人!難怪前些日子我百般的討好你也沒有用!原來早就勾搭上了彆人!柳薔你個賤婦,我讓我當綠毛龜,我要殺了你!!”
粗壯漢子受驚,抓起地上衣裳,慌慌張張往外跑。
床上的人被動靜驚醒,皺著眉頭坐起身來,隻看見了滿臉憤怒的向餘峰,以及一個落荒而逃的男人背影。
這讓她有點懵。
向餘峰就更懵了。
床上的女人並不是柳薔。
而是,孫氏!
他的原配妻子,孫碧落!
“怎麼是你?”向餘峰震驚的瞪著她。
“老爺你怎麼到這裡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孫氏滿臉疑惑不解。
這裡的動靜已經引來了許多下人。
粗壯漢子也被幾個仆役攔住,拿繩子捆了起來,並拉到了門口。
“他是誰啊?”孫氏詫異問。
“你還有臉問我?”向餘峰恢複了力氣,三兩步衝到床前,一把把孫氏扯起來,拉到門口指著漢子,“你偷漢子都偷到這裡來了,你個不要臉的蕩婦!”
他對準孫氏的臉,狠狠扇了兩個巴掌。
孫氏頓時睡意全消!
她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向餘峰,尖叫:“你敢打我?你憑什麼打我?我什麼都沒做!”
“我親眼所見,你還敢狡辯?”向餘峰指著自己的眼睛,“你跟這個奸夫躺在床上,我看的清清楚楚!老天爺啊,道德敗壞啊!家門不幸啊!如此丟人敗壞的事情,我活不了了啊!”
他嚎啕大哭。
孫氏驚怒交加:“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我根本就沒見過這個人!你是誰,怎麼敢汙蔑我?”
她衝過去對著漢子又踢又打。
漢子也是滿臉無辜:“婦人啊,您怎麼能翻臉不認人呢?”
“你說什麼?!”
“我今天給您遞了信的啊。”
“什麼信?”
“我讓一個鄉下丫頭給您送來的呀!”
這句話,讓在場下人猛地記起下午那件事。
孫氏怒道:“我又不認識你,你是哪裡來的流氓,也敢叫我的名字!我沒見過什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