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疏喝茶的手頓住:“將軍,你確定嗎?”
“是的。”
“好吧。”向雲疏放下茶杯,“那就如你所願,等你養好了傷,咱們就和離。”
秦洛川看她片刻,笑道:“好。”
向雲疏沒有說話,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診脈,片刻後,收回手:“將軍的情況穩定下來了。好好養著,一會兒有藥童送藥和飯菜過來,我就回去了。”
“夫人……”
“嗯?”
“你,昨天的樣子很讓我擔心。”
“沒事的,隻是一時真氣枯竭導致,吃了藥,睡一覺就恢複了,我都習慣了。並不是給將軍治病才這樣。”向雲疏笑著擺擺手走出去。
秦洛川看著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怎麼,小師妹沒哭著求你不要和離,失望了吧?”一道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秦洛川抬頭,看到蘇巡倚著門框,雙手抱臂,似笑非笑。
“從私心來講,我自然希望她能挽留,但自從聽了大先生說的話後,我知道她非池中龍,不該被困於一宅一院中。”
“算你還有點良心。”
蘇巡哼了聲。
自此後,對他的態度倒是緩和了許多,每天認認真真給他治療,不過半個月功夫,秦洛川的精神就幾乎恢複如初。
腿上的傷處也逐漸愈合。
雖然斷腿是沒辦法的,但他已經可以坐著輪椅,自己出門走走,不必隻能躺在床上。
隆冬時節,滂沱山雖冷,但漫天都是雪景,風景瑰麗,清冽山風吹在臉上,讓人也清醒許多。
秦洛川時常獨自坐在崖邊,看著遠處,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轉眼到了二月份,正如蘇巡的自信滿滿所說,經過一個月的細心治療,向雲疏的胳膊果然痊愈,朝廷也來了人。
來人是方啟正,以及葉七。
謝淵登基後,葉七已經成為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在掌印太監陳福手下做事。
在宮裡,也算是一步登天,位高權重了。
向雲疏見到他的時候,他頭戴烏紗描金曲腳帽,身上穿的是葵花胸背圓領衫和烏角帶,外麵罩著黑色披風。
配上清瘦的體型和白皙斯文的容貌,頗有一番華麗風姿。
連萱兒都誇讚:“葉公公好看。”
向雲疏笑道:“葉七,你如今不一般了。我見到你,也得行禮叫一聲葉秉筆哦。”
“主子折煞奴才了。”葉七有些靦腆的笑著,“奴才能有今天,都是托主子的福。”
“你如今怎麼樣?”
“奴才一切都好,隻是聽說滂沱山雪崩,主子受傷了,奴才心裡惦記著。”葉七說道,“這次陛下派奴才來,是接秦大將軍和主子回京。”
向雲疏掃了眼如木樁一般站在遠處的方啟正,問:“他來做什麼?”
“方將軍是奉命護衛秦大將軍的。”葉七頓了頓,“奴才聽說秦大將軍重傷,不知現在……”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向雲疏帶他來到秦洛川的住處。
方啟正也立即跟過來。
當他們看到秦洛川的模樣,都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葉七倒還罷了,作為同樣在馬背上討生活的方啟正,對秦洛川的遭遇更加能夠感同身受,挺壯實一個漢子,當場就紅了眼眶。
何況兩人本就交情不錯。
“老天爺啊,老秦,你這是咋整的啊!!”
他呼天搶地的,強忍眼淚,“才一個月不見,老秦,你就變成這樣了?這還怎麼回西北打仗?西北那塊可還指著你呢!”
秦洛川輕鬆笑道:“我的手還能握劍,我的腦子還能指揮千軍萬馬,沒了一條腿,我就不是秦洛川了?”
一個不能騎馬殺敵的將軍,還能上戰場嗎?
還能讓萬千士兵臣服嗎?
沒了腿,他就真的不再是那個戰無不勝,在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秦洛川了!
這話,方啟正沒有說出口。
他雖是個粗人,但也知道什麼話傷人。
“老方,老爺們怎麼還掉眼淚了?至不至於啊!”秦洛川笑道。
“唉,我是想不明白,憑你的能耐,怎麼能被區區一堆雪弄成這樣?”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咱們這種人,難道還指望著善終嗎?”
“可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戰場上,你這也也太……”方啟正悶了會兒,說了句,“也太窩囊了!”
來之前,他就已經打聽過,知道秦洛川的傷是為了保護向雲疏而導致的。
雖然覺得可惜,但人家是為了保護自己媳婦,應該的。
身為男人,若是看著自己媳婦出事而無動於衷,那還算個人?
方啟正抹掉眼淚,上前扶著秦洛川說:“回京吧,我找最好的大夫給你治傷!”
“老方,你彆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滂沱山,整個大乾的醫術聖地。
連這裡都沒有辦法的話,天底下還有哪個大夫能行?
何況他又不是生病,而是斷腿殘疾了。
換誰都沒用。
好在,他已經恢複到可以拄著拐走路,自己的事情都能自己做,不至於處處都需要依賴旁人。
是時候回京了。
向雲疏雖舍不得滂沱山,但她在京都還有未儘之事。
柳薔和鈺兒都在那裡,還有那些苦等著她救命的病人,都是她不得不去的理由。
啟程那天,向雲疏專門去拜彆師父。
容滄瀾正在閉關,見是見不到的,向雲疏在門外磕了個頭,說處理好京都的事情後,就回來孝順師父。
屋裡毫無動靜。
“我這次回來,也沒好好和師父說說話。”向雲疏是把師父當父親看待的,臨彆之極,心中湧起萬千不舍。
“師父都聽著呢。”曹無憾拍拍她肩膀,“師父為了救老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小七,你可要回來呀。”
向雲疏笑道:“這裡是我家,我自然要回來的。”
“師父年紀大啦。”曹無憾輕聲說,“他這輩子就你這麼個傳承,如果你不回來咱們滂沱山就斷了。”
向雲疏心裡也清楚,師父是把她當做接班人看待的。
“我說回來就會回來,大師兄你還不信我?”向雲疏伸手抱住他,“大師兄,你要照顧好師父,拜托了!”
“分內之事,還用你拜托呢。”
“大師兄自己也要保重身子。”
“知道了,你這性子也變得囉嗦起來了。”曹無憾笑道,“走吧,彆耽誤了時辰。”
向雲疏一步三回頭離開。
曹無憾站在原地,聽見門裡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走了?”
“回師父,小七離開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
容滄瀾披著一件單薄的袍子,站在門裡,眼睛朝遠處張望,似乎在尋找自己小徒弟的影子。
“這孩子傷好全了沒啊,就著急走。”
“老五仔細照顧了一個月呢,什麼傷也好了。”曹無憾笑道,“師父這麼惦記小七,為什麼不見她啊?”
“沒臉見。”
容滄瀾轉身回屋,“她要是問我另一個孩子的事情,為師怎麼回答?”
“小七若是想問,早就問了。”曹無憾說,“她大概也知道了些,這段時間完全卻沒有問過我。她沒問當年師父為什麼要把另一個孩子交給蕭太後。那麼,以後大概也不會再問。”
容滄瀾坐到桌旁,看著桌上的殘棋,沉默了會,說:“老大,你想知道原因嗎?”
“如果師父想說,徒兒就聽著。”
“朝廷的野心越來越大了。”容蒼瀾緩緩說,“為師不想看到天下大亂,血流成河,百姓受苦的事情發生。”
曹無憾道:“師父既然擔心,不如讓老二關了琉璃廠,把兵器的製作秘方都燒毀。”
“治標不治本。”
“可這些,和小七有什麼關係?”
“小七就是那個破局之人。”
“她可以嗎?”曹無憾想不出來,為什麼憑著小七一個人,可以改變這麼大的事情。
他還想接著問,但師父已經不想再說。
……
下山的路,是兩個山下的農戶抬著秦洛川的。
方啟正跟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眼淚都要下來了。
“老秦啊,老秦!”
他朝後麵牽著萱兒的手的向雲疏看了眼,確定她聽不見他們說話,才拍拍秦洛川的胳膊,問了句,“值得嗎?”
“隻要是心甘情願,就值得。”
“為了一個女人,你不要十年功勳,如今連腿也沒了。你真是……”方啟正心裡堵得慌,忍不住說,“你可知道,她是小殿下的生母?”
“我知道。”
“小殿下已經被冊為太子了!”方啟正壓低聲音,“你仔細想一想吧!太子的生母,怎麼可以做你秦洛川的媳婦?遲早有一天,你會落得一無所有!”
秦洛川看著遠處的雪,臉上神色平靜:“老方啊,你管得有點多了。”
“我還不是心痛你?”方啟正歎氣,“你變成這樣,想過西北那塊怎麼辦,想過你家裡老父親怎麼辦嗎?你的一切都毀在她那兒了!”
“閉嘴。”
秦洛川聲音變冷,“老方,你再說她一個字的不是,咱們兩個就絕交。”
方啟正唉了聲:“我不是對贏娘子有什麼意見,我就是替你不值。你說你怎麼這麼傻呢?人家心裡都不一定有你,你就這樣……”
刷!
一把劍抵到了方啟正脖子上。
後麵一行人注意到這一幕,都默默停下腳步。
方啟正隻覺得脖子處涼嗖嗖的,慌忙停下腳步:“老秦,你,你彆跟我這發癲啊,我不說了還不行?”
秦洛川緩緩收回劍,淡道:“我是斷了一條腿,但不表示我秦洛川就變成了廢物。如果你不信,咱倆可以比劃比劃。”
“我可不跟你比劃,你消消氣,我一個字也不提這事了!我發誓!”方啟正摸摸脖子,“娘的,你怎麼說翻臉就翻臉。拔劍的速度倒是一點沒變慢。”
秦洛川閉上眼,沒有理會他。
到了山下,秦洛川單獨一輛馬車,向雲疏和萱兒同一輛,葉七在前,方啟正殿後,一行車馬緩緩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為了照顧秦洛川的傷,車馬的速度不快,一路上走走歇歇,足足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回到京城。
京城已經有了初春的暖意。
進京後,按規矩,秦洛川要先進宮覲見新帝。
不過,新帝體恤他受傷奔波,特意下旨,命他先回府休養幾天,等候聖旨傳喚。
整個秦家,甚至整個京都,都因為秦洛川的傷情而震驚。
失去一條腿的大將軍?
這對整個大乾,都是無法挽回的損失。
如果那些兵強馬壯的土司再次侵犯邊境,占據土地,掠奪百姓,還有能能遏製他們?
不少人暗中打聽秦洛川受傷的情況。
事情是瞞不住的。
很快,秦洛川是為了救向雲疏才失去一條腿這件事,就傳開了。
這直接就把向雲疏給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當初秦洛川為了娶她這麼個私生女,為了給她體麵,寧願舍棄自己的十年功勳,已經讓不少人對她心生不滿和嫉恨。
如今,戰功赫赫,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秦大將軍,為了她,失去一條腿。
這就不是十年戰功可以比的了。
這意味著秦大將軍前程儘毀,大乾失去了一個柱梁。
怎麼不令人痛惜和遺憾?
不僅向雲疏遭到謾罵和攻擊,連帶著榮昌伯府也被京都的所有勳貴排擠和鄙夷。
正在相看的兩個庶子的婚事直接就黃了。
向餘峰是好麵子的人,怎麼受得了?
他怒氣衝衝的去了柳宅,把薔劈頭蓋臉痛罵一場,越想越氣,又衝到了秦府,要求見向雲疏。
畢竟是夫人的父親,秦府的下人是不敢攔著的。
他指著向雲疏的臉怒道:“你看看你都乾了些什麼?你這個禍害!惹是生非的孽種,當初就不該由著你娘生下你!”
向雲疏淡道:“當初你誘騙我娘,風流快活的時候,怎麼不說這話?”
“混賬東西!我今天就打死你,以平民憤!”向餘峰抬起手就要扇向雲疏的耳光。
萱兒吃著糖葫蘆從外麵回來,看到這一幕,頓時大怒,飛奔過來一腳把向餘峰踢到角落去,舉著糖葫蘆指著他的臉:“老壞蛋,你敢碰我阿娘一下,我就掰斷你的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