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涯看著離翠心亭越來越遠的小舟消失在湖麵上。而他的身邊正站著那個早先前往北鎮府司的武官。
那名高大武官輕聲說道“殿下,京都傳來消息,成王已經把裴墨的頭顱送到武安侯府去了。北鎮府尹也已經告老。如今成王的誠意很足,卓家怕是不會輕易下場站隊了。”
李涯漫不經心的望著那漆黑的湖麵,“我從來沒覺得卓家會站在我這邊。”
那武官疑惑道:“那殿下您還為何這般拉攏卓尋?還讓卑職今日慢幾個時辰去緝拿那個間諜?”
是啊,既然他不寄希望於卓家站在他這一邊,那他為什麼要這般幫助卓尋?
李涯當然不能對手下人說起自己的想法,但他自己卻很明白一件事:他的那位兄長在朝中的威信遠不是他所能比的。當他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時,他的兄長便已在外開疆裂土,立下赫赫之功,成為裂土封王的實權王爺。
在成王如日中天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朝堂之臣都認為陛下會將讓成王晉升太子之位。
然而他的父親,那位大周朝唯一的統治者,在他成年的那一天向世人宣告:二皇子李涯將在未來成為這片土地唯一的帝王。
天下一片軒然,直到那時,世人才將他們的注意力放到了新立的太子李涯,那個看上去十分文弱,甚至有點怯懦的孩子身上。
很多年後的今天,李涯已經證明了自己作為太子的才能,可以說在皇帝陛下不臨朝的這些年裡,正是因為太子的努力才讓大周的百姓能繼續過上安居樂業,平安穩定的生活。
然而在大周朝軍隊中,士兵依舊隻知道有成王,哪裡會在意什麼太子?
而今的大周朝堂裡,文官更是皆以相國也馬首是瞻。而軍部的眾多功勳大臣又多是成王昔日的部下。
可以說他這個太子在朝中多年,但卻幾乎沒有自己的勢力,這讓他如何監國?
他堂堂大周太子,除了府內的親信外竟無人可用,按鐵律監國也變成一個笑話。現在的他就像一隻沒有利齒的老虎,空有一身威嚴卻無真正的實力。
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像卓尋,楊彥一般的出生於大族的年輕子弟。他們有理想,有抱負,他們也想在這世間闖出一番名堂,卻沒有足夠施展的地方。因為在朝堂上占據高位的不是彆人,正是他們那些還在壯年的父輩。
他們被視作家族的驕傲,以及未來的希望,但不是現在的。
他們也和他一般,往上幾乎無法前進,後麵又有緊追而來的後生
朝堂之上的那些高位已經被擅長陰謀詭計的,處事圓滑的老人們占據,新鮮的血液無法進入朝堂。
可以說,年輕與年長一輩的矛盾已經在顯現出來。
而現在,這些不被朝廷所重用的年輕力量,正是他所需要積攢的力量!
這份力量也許不會在短時間內讓他得到回報,但他相信,總有一天,當這些年輕人站上高位時,便是他坐穩太子之位時。
所以他才選擇了忍讓,包括這一次南下也是他對於成王一派的妥協。
但他不認為妥協,忍讓便是懦弱,他很清楚的知道在自己羽翼尚未豐滿時展現自己的鋒芒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他就像一把養在劍鞘裡的劍,時刻等待著自己出竅的那一天,在這世間展露鋒芒!
“朝堂上的那些人已經老了,我的那位兄長也老了,老人和老人之間往往會有共同的話題。”
“他們有著想要共同獲得的利,也有想共同守護的益,所以我打動不了他們。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們的利益就捆綁在了一起。”
李涯站在亭中張開雙手,感受寒風從指間掠過的寒冷。
“但我還年輕,你們也還年輕。這個世界現在是他們的,但未來注定是我們的!”
“我的父親,我的兄長,還有朝堂裡的那些王公大臣們,他們已經活了很久了,久到忘記了年輕的感覺,他們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種激情,而我們還有。這個世界終歸會是年輕人的世界!“
那名武官熾熱的看著眼前的太子,聽他講出這等大不違的話,心中卻無半分恐懼,隻覺得激動萬分。他愈發明白當初自己跟隨太子的決定是多麼正確!
“願隨太子殿下,萬死不辭!”
卓尋走出停靠在岸邊的小舟便要與楊彥告彆,楊彥叫住了他並從舟中取出一柄長劍。
楊彥將劍遞給卓尋,見他不解便說道:“知道你弟弟的成人禮將近,而你此次又是急急忙忙的從懷朔鎮趕回來,必定來不及準備禮物。所以太子殿下特地命我準備的。”
“此劍名為墨釋,乃天下聞名的器宗大師潘重所鑄。鋒利無比,削鐵如泥,是難得的寶劍。“
卓尋抽出劍鞘中的長劍,那是一柄漆黑的劍,劍身無一絲光亮,就像這把劍的劍名一般,如墨一般的黑。是一柄極好的劍。
卓尋自然知道這是太子收買人心的做法,卻是無法拒絕,因為現在他真的還缺一件像樣的禮物。
楊彥看出卓尋的猶豫,耿直開口:“未來的事誰又說的準,你也不用多想。就收了吧,也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話至此卓尋也隻好收起這把寶劍,心中也默默記起太子的人情。
看著將要離開的楊彥,卓尋從背後喊到:“替我向太子殿下道一聲謝。還有,南方比不得京都,千萬注意安全,太子手底下能人異士眾多,彆逞能!”
楊彥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知道了,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卓尋無奈的看著楊彥離去的身影,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以他的性格出了事絕對會第一個衝上去。畢竟當初在槐院他還有一個外號叫拚命楊二郎。
回到客棧後的卓尋收起寶劍,躺在了床上。
心裡想起太子臨走之前說的那個名字—白璃。
想起了那個紮著馬尾,永遠繃著一張俊俏小臉的小姑娘。
那個從小就跟在自己身後的跟屁蟲白璃。
那個會因為武考打不過他就偷偷躲到槐院柴房裡哭的白璃。
那個會在他被柳院天驕關山一劍打落時,敢上前去為他鳴不平的白璃。
那個他記憶裡的白璃
卓尋還記得去送她的那一天,上飛舟前還故作堅強的冷著臉對他說:“等我學成歸來,看本姑娘怎麼收拾你。”飛舟要啟動時,卻又哭著跟他告彆。
他很懷念他們一起在槐院的那段時光,在那段時光裡他終於可以忘卻自己那顆孤獨的心,成為那個叫卓尋的人了。仿佛不再是一個孤獨的異鄉客。
記憶總是會給人很多複雜的情感,這些複雜的情感總會擾亂內心的思緒,讓人無法沉下心去修行。
所以他不再去想這些,在床上打在坐來。
幾天前的那一戰讓他受了不輕的劍傷,如果不好好調養,恐怕會對未來的修行之路造成影響。
所以他開始摒棄雜念,緩緩運功調息,心中開始默念禪宗靜心咒。
這門來自禪宗的咒法,可以使人的內心歸於寧靜。
人間的修行法門上古便傳了下來,他雖然不清楚,為何在後世的世界人類可以憑借修真而獲得強大的力量。
但他曾經見過在宇宙穿行時的人類可以憑借強大的科技,掌握強大的力量。
既然科技可以,讓人的力量提升到不屬於人體的高度,那麼,在一個另類的世界裡,憑什麼人不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超越科技?所以除了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發現這種力量後的驚訝外,更多是欣喜。
在那個已經快被他遺忘的文明裡,個體的有限力量就算開發到極致,也無法與科技武器的力量所媲美。人始終無法自己主宰命運。
而在這個光怪陸離世界裡,他知道一個修行者到底有多強。
大修行者們一念可至千裡,一劍可越萬裡殺人。他們隨意的一掌可以將山崩裂,可將大河截斷!他們一揮衣袖,山川日月不見顏色。
這就是大修行者,他們不是神明,但在人間,他們比神明更可怕
何為修行?
修行何為?
這兩個問題曾經困擾了無數想要修行的人。
在那個人間還是凡人為主的人間,隻有極少數的人才可以獲得修行的能力。他們或位高權重,擁有家族所給的不外傳的修行法門。
或擁有極高的天賦,被修行宗門所察覺,帶入宗門修行。否則,普通人根本無法接觸修行。
而修行者,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強迫凡人為自己所用。
而更強大的修行者,則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讓弱小的修行者為自己所用。
那是一個混亂無序的世界,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甚至比妖族入侵時還要黑暗。凡人就像被關在羊圈裡的羊,無情的被修行者剝削。
那些天資平平的凡人,他們也想修行,卻找不到修行的入門方法。他們想要力量來改變這世界,卻悲哀的發現自己隻能做任人屠宰的羔羊。
那一代的儒聖不忍見著世間這般混沌無序,人間如煉,便向世間所有的修行者發出了這種提問。
世間執宰一方的大能們也明白聖人是什麼意思:既然現在的修行者們想不明白這兩個問題,那就讓世間所有的人成為修行者,來回答這個問題。
於是,各種修行法脈,各種珍貴的寶器靈玉,皆流傳於世間。
此時的世人才明白,何為修行,修行何為?
在如今,世人公認的修行境界分為十境。下四境統稱為煉體境,如果沒有極高的修行天賦可以從天地之間獲得足夠的靈氣。
又或者沒有足夠的修行資源,那麼,一個人就算踏入修行界,注定一生隻能在下四境中度過。
卓尋很幸運,既有修行的天賦又有龐大的資源。現在的他不足二百歲便已經身處第五境苦海,可以調動周身念力禦物數百米的距離。第五境的實力足以讓他在同一輩中成為佼佼者。
要知道有很多世家大族的子弟,哪怕擁有龐大的修行資源,也無法進入第五境。第五境從來不是可以僅靠修行資源就隨便達到的境界。
太子之所以看好他,也正是因為他那出色的修行天賦和能在邊關十三年耐得住寂寞的性格。
十三年的軍旅生涯已經向世人證明了,他並不是一個隻會靠祖上恩蔭而貪圖享樂的紈絝子弟。
隻要給他成長時間,他一定會在這世間展露頭角。
此刻的卓尋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已經將自己的思緒完全放空,讓自己的念力隨環繞在自己身邊的天地元氣運動。
一股暖流在他體內流轉,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舒服,就像將周身都泡在一個溫暖的泉水池裡一般。
暖流從他的肺腑深處不斷向四肢散去,讓他感到陣陣困意。他努力的抵抗著困意,繼續調動念力懷繞周天經脈。
但是困意如潮水一般湧來,讓他再也無法抵擋。
於是,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