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彆嚇奴婢。”
侍女簪雪看謝晚意眼熱心切捧著玉佩非說裡頭有神仙,隻當她是傷心過度又餓昏了頭才說胡話。
然而當她回味著嘴巴裡白飯和炒筍絲的餘味,好幾次摸著自己和謝晚意的額頭,確定沒發燒,又掐紅了自己胳膊內側,也確定不是做夢,驚愕不已。
簪雪在外頭見著人吃人都沒像現在這麼緊張,盯著玉佩看了半晌,哆嗦道,“怎麼可能?”
謝晚意如供奉菩薩似的雙手把太極佩放在桌子中間,這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說是祖母傳下來的,關鍵時刻能保命護身。她戴了十七年,此刻才看清上頭的龍璃紋繁複精致,和一般太極佩上的花紋是不一樣的。
她小心翼翼用袖子擦拭上頭的灰,前後摸了個遍也沒發現有什麼異樣。
簪雪冷靜下來,一個勁兒搖頭,“一定是老爺夫人送來的,他們雖怨您,可到底您是謝家女兒,不會真的不管您。”
還沒說完,玉佩突然閃起黃色光澤,晃得兩人同時抬胳膊擋眼,耳邊隻聽到奇怪的“噗通”、“咚”、“咚”、“咚”的聲響。
謝晚意有了經驗,在簪雪驚呼出聲前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唇。
兩人站遠了些,眼睜睜看到不斷有東西從太極佩中間的空口冒出來,好像是···一盤子杏子酥、一盤蓮花糕、一盤藕粉桂花糕、還滾出來四個青蘋果,不,五個!
兩人大氣不敢出,簪雪眼珠子都快跳出來,“它、它···”
第五個蘋果滾到桌邊,光暈消失,又等了一會兒,謝晚意才鬆開簪雪,後者一個箭步衝上去,顫抖著摸了摸蘋果,目光發亮。
緊接著,她伸出手指沾了些糕點上的酥渣放進口中,“是真的!”
“真的能吃!”
“還都是王妃從前愛吃的!”
“是菩薩顯靈了!”
連鮮甜度都是王妃從前最喜歡的!
謝晚意即便有了心理準備,此刻還是雙手緊緊捂著胸口,幾步路走得腿軟腳軟,眼睛不敢眨一下。
一共十五個小點心,五個蘋果。
謝晚意拿起兩個杏子酥放到簪雪手中,“吃。”
簪雪大喜過望,很快垂下眼瞼,咽了咽口水後直搖頭,“王妃腹中還有孩子,奴婢吃過白米飯了,不餓。”
“您吃。”
見簪雪嘴唇都乾得起皮,衣服更是臟汙不堪,明明看著杏子酥得眼睛發光,卻說不餓。
謝晚意出身翰林院編修謝府,雖是庶出,不受待見,自也沒少過吃穿,嫁給裴恒三年也是堂堂正正的雁王妃,再不得寵,也不至於沒吃沒喝。
然而到了這鳥不拉屎的荒蕪之地,簪雪好幾次割腕子給她喂血,才吊住一口氣。
再一想曾被她視為一切,比自己還更重要的裴恒···謝晚意的心如被鋼絲一圈圈拉緊。
“你也知道我以後要挺個大肚子的,往後少不了你們幫忙。把他們叫過來一起吃。”
跟著謝晚意流放的除了簪雪,還有丫鬟清秋,陪她長大的常嬤嬤,以及兩個小廝,念左和念右兄弟倆。
這一路若不是他們護著,謝晚意也熬不到現在。這半月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連累他們也熬得艱難。
謝晚意又叮囑,“動靜小些,彆驚動人。”
這地方,搶食物都能鬨出人命,彆看這幾個點心不大,若被人知道了,麻煩得緊。
簪雪卻擰著眉,“念左念右這兩日在井邊搶水被打傷,念左傷口發了炎,不能動,念右每日還要出去找樹皮野菜回來給奴婢吃,怕奴婢也倒下,沒人伺候王妃。”
簪雪一直瞞著謝晚意,這會兒鼻子一紅,眼淚再也忍不住。
“常嬤嬤年紀大,已經昏迷了兩日,清秋喂了兩次血都沒見醒,也不知···”
謝晚意腦袋轟地一聲,一陣眩暈。
“王妃!”簪雪一把扶住她,嚇得不輕,後悔自己不該說出來,平白讓王妃難過。
謝晚意抑製著顫抖,淚水在眼眶打轉,每一次眨眼都用力擠壓著心中的苦澀,“我、我去瞧瞧。”
簪雪不肯鬆手,“不行,外頭太冷,您的身子受不住。”
謝晚意後知後覺打了個寒顫。
方嶺不止荒蕪,還終年苦寒,她離京時八月末,現下入了九月,夜裡已經吹起蕭蕭冷風。簪雪他們把帶的幾件衣裳都給謝晚意當了被子用。
謝晚意如被狠蟄一口,全身頓時麻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去把嬤嬤帶來,這間屋子暖和些。”
與此同時,京城雁王府。
屋裡沒點燈,裴恒坐在案前,隨身佩戴的墨玉龍紋佩閃著微弱白光,映出他眉宇間夾雜著醉意的深沉。
管家按王妃從前定下的規矩,王爺臥房每日擺四份點心,外加時令蔬果兩盤。
裴恒顧不上胃痛,眯眼盯著麵前剩下的一盤梨花酥和紅棗,玉佩好似感應到他要動作,閃動著的白光更濃了些。
他袖袍一揮,梨花酥和紅棗瞬間消失。
白光逐漸熄滅,裴恒的新鮮勁兒也過了,嗤笑一聲,“連盤子都不吐的餓死鬼?”
“明日找個法師封了,省得改日嚇到人。”
話音剛落,白光閃了兩下,“叮當”一響,白釉青瓷的盤子在案幾上轉了兩圈,平穩了。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排著隊從玉佩裡頭出來,原封不動落在先前擺放的位置。
當然,裡頭的點心全沒了。
瓷盤和木案碰撞的動靜消失後,屋裡靜得落針可聞。
裴恒眼皮動了兩下,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要是換成彆人,早就拔劍劈了這玩意兒了吧!他這麼想的時候,右手確實扶上了腰間軟劍。
白光消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裴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低頭時眸光一亮,發現最後一個盤子上寫著幾行小字,顏色鮮紅如血,是一手漂亮的小楷。
神明在上:妾遭逢大難,流落荒蕪苦寒之境,瀕死之際蒙菩薩恩賜飯食充饑,再生之恩難以為報。
本不該奢求,奈何身邊親近之人奄奄一息,懇求菩薩垂憐!
裴恒目光如洗,發現當真是沒乾透的血跡!
他腦袋一片空白,直勾勾盯著冰冷的玉佩,一直坐到天際泛白,凝固的思緒才漸漸回來。
他意識到玉佩的對麵,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人。
自己隨手丟走的點心救了瀕臨死亡的一個女人。
她身處絕境,周遭還有即將餓死的親人!
能寫這樣一手好字,絕非尋常落魄庶民,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以血書為祭。
裴恒眯眼,“來人。”
侍衛聞淵應聲進來,“王爺可是要去看薑姑娘?”
裴恒冷聲吩咐,“讓廚房蒸一桶飯,再熬一桶粥過來。”
聞淵覺得主子是不是酒還沒醒,“王爺要給城外的乞丐施粥?”
不對,那是王妃從前乾的事兒。
裴恒麵露不悅,“讓你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