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意見跟前的將士全部噤聲,緊緊盯著貼在地上的小安。
“不是羅刹的馬。”
小安第一句話就讓眾人緊繃的臉色陡然一鬆。
“將軍回來了?”有將士喜出望外。
小安神色凝重,“也不是將軍。”
不是?眾人麵麵相覷,捏緊了腰間佩刀。
小安蹙著眉又聽了片刻“馬匹隻有四個,是車輪的聲音,還有些散碎腳步,約莫十幾個人。”
“男女都有。”
話音剛落,為首的將士臉色一黑,“哼,世子爺大搖大擺來關內避險了。”
“每次他一來,將軍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全供給他們!”
提起裴世楓,將士們都是一肚子怨氣,可人家戴罪之身也是皇族,他們也要跪迎!
謝晚意不關心這個,問小安,“可有簪雪和念左?”
這兩人去東穀買針線,裴世子都來關內了,他們卻還不見蹤影。
小安旋即又趴下去,左右耳分彆聽了許久,“腳步雜,小姐再給我些時間。”
“嗯。”謝晚意心裡亂了。
轉身又讓清秋去地道裡看看兩人是不是從小木屋地窖回來了。
“好像沒有。”小安有些抱歉,急著想安慰她,“也可能人多,我沒聽出來。”
小安看她烏黑清亮的眼一直盯著自己,沒來由垂下眼瞼,不知道該怎麼說,“小姐,我···”
“據我所知,聽聲辨位的本事很挑人,而且多半是家族不外傳的本事。”謝晚意抬手幫他拂掉頭發上沾的灰。
“你···”
她隻知道安奶奶曾是兩江巡撫老家的奶嬤嬤,七年前被連累流放,女眷多半死在路上,隻剩她一個帶著不屬於自己的罪名熬了一年又一年。
後來從湖裡撿回了小安,才沒那麼孤單。
小安眼睛亮了一瞬,好像煙花盛放,當時有多璀璨,過後就有多灰暗。
“我爹應該是個斥候,當時好多人都被抓去羅刹,逃回來的隻有我一個。”
謝晚意訝異,原是烈士之後,難怪有這本事。大雲還真是有個好皇帝,為國戰死的將士若知道自己的血脈流落至此,得有多寒心。
“安奶奶救了我,我便跟著她一起在方嶺度日。”
“那你全名叫什麼?”
小安揉了揉太陽穴,喜憂參半,“沈呈安。”
謝晚意唏噓,為百姓呈盛世之安。
“你父親叫什麼?從前在哪位將軍麾下效力?”
以後有機會的話,小安若還有親人在世,便能離開這兒。
小安搖頭,遺憾道,“我隻記得在羅刹地牢,他們用針紮我的腦袋。我疼得受不了就暈了,醒來好多事都記不清了,名字都是繡在衣服上的。”
“隻記得我爹說他是最厲害的斥候。”
裴世楓一來就占據了鎮上最大的驛站樓,不但燈火通明,還燒熱水,煮熱湯,缺什麼就差人過來跟宋清和要。
“容副將,世子爺派人來要止血草,有個侍女好像磕破了腳。”
容勤剛從戰場退回來,臉上的血跡還沒乾,聞言心火一起,“沒有!前線將士生死未卜,止血草都是救命用的。腳破了又不會死。”
容勤一進營帳看見謝晚意幫著給士兵包紮,頃刻收斂渾身煞氣,吩咐小兵,“彆理他的人。”
“羅刹兵連炸藥都他媽弄出來了,誰有功夫管他的侍女。”
謝晚意沾了血的雙手倏忽一顫,炸藥···
“宋將軍···”
她一開口就見容勤露出個乾澀的笑,“將軍無事,小姐不必擔心。”
“羅刹攻勢雖猛,可咱們能擋他十年之久,也不是吃素的。”
謝晚意確實想問宋清和,是因為其他人每隔半個時辰都會被替下來歇息片刻,唯有宋清和與賀剛一直沒回來過。
容勤就著一口涼水嚼著半個饅頭,額上的汗滑過臉頰染了血的顏色,“將軍不會丟下您不管的。”
謝晚意眼角一抽,這話怎麼聽著怪怪的。
“我知道將軍不會舍得燕臨百姓枉死。”她糾正道。
容勤大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圓,一臉長輩看晚輩的欣慰,“知將軍者,非小姐莫屬。”
謝晚意這回是心口一抽,不敢再接話了。
再說下去她覺得自己都能和宋大將軍比肩了。
尤其她沒看到,容勤還意味深長看了眼她的小腹,暗暗發誓絕不能讓將軍的孩子一出世就備受羅刹的騷擾。
這仗,必須要贏!
容勤嚼完最後一口饅頭,提槍就走,謝晚意追出兩步,“容副將,朝廷一定有援軍來,麻煩你告訴宋將軍一定撐住。”
容勤見她神色堅定,喉嚨一陣苦澀,“嚴老說那些女人叫你菩薩,你說的話一定靈!”
謝晚意重複道,“我說的是真的!”
“好,我一定告訴宋將軍!”
容勤帶著新一批將士迎著戰火而去,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沒。
謝晚意雙手捏拳,她相信神明!
“小姐,還是不見簪雪和念左。”清秋從地道出來,臉上都是灰,“而且將軍已經讓人開始堵小木屋的入口了。”
小安和常嬤嬤和從鎮上回來,“小姐,奴婢見到了佩兒,她說世子爺根本沒讓簪雪進穀。”
謝晚意手腳冰涼。
念右心急如焚,“我去找。”
“南區就那麼大點地方,大哥和簪雪一定還在那兒。”
小安死死拉著他,“念右哥,仗打了這麼久還沒停,戰線隻會越來越靠近燕臨關,太危險了。”
“可那是我哥,我親哥!我就剩他一個親人了。”念右一直有兄長護著,說話做事都不溫不火的,現在卻瀕臨崩潰。
常嬤嬤也勸,“你要是有出去了,小姐會更擔心。”
“方才小姐已經托付容副將沿路留意了。”
話音剛落,“哄”的一聲爆炸,地動山搖。
念右和小安下意識護著她們爬倒在地,隻覺冷硬的地麵都在晃動,簌簌落下的沙石掉進後頸裡,撲鼻全是泥土腥氣。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謝晚意先吐掉嘴巴裡的土氣,心臟砰砰跳個不停,緊接著耳邊也全是嗡鳴聲,難受極了。
她爬下時緊緊護著小腹,這會兒像是回應她的擔憂,胃裡一陣翻湧。
“小姐你怎麼樣?”
“快讓謝小姐回軍營!”
好多聲音都在關注她,謝晚意想說自己沒事,結果一開口就嘔了酸水,臉色煞白。
風淵河畔。
賀剛半個脊背上都是血,但護住了宋清和。
“操!羅刹鬼子這是不過年了,炸藥都弄出來了。”賀剛吐了口血沫子,翻身躺平在地喘著粗氣。
羅刹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他卻是頭一次清晰看見方嶺上空還有星星。
看著看著,眼眶就酸,“星星都是星星,人命卻三六九不等。”
“將軍,又殺過來了。羅刹王這是拿命要咱們的人頭啊。”
好半晌,宋清和用巨大的聲音在他耳邊道,“你、說、什麼?”
賀剛一身疲倦都被震散了,捂著耳朵躲,回頭見宋清和揉耳朵,“老子聽不見,大點聲!”
賀剛瞪著眼,完了,炸聾了?
宋清和也很無奈,皺眉抖了抖身上的灰,“聽不見!”
賀剛提起長槍,“我說趕緊打,不然你兒子的命都沒了!”
宋清和隻能看唇形分辨,越看越糊塗,轉念一想,大聲道,“彆以為我聾了就不知道你趁機罵我!”
“說誰兒子呢?”
賀剛咧著嘴笑,瞥了眼黑壓壓跨河而來的羅刹大軍,“你兒子!”
宋清和也笑,“你大爺的。”
賀剛一槍捅死一個,“他確實該叫我一聲大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