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楓這人,裴恒知道。
當年庸親王有從龍之功,和先帝關係親密,可誰也沒想到庸親王妃過世後,庸親王發了瘋。
在暖心閣惹得龍顏大怒,但皇帝最終還是念著多年情誼,隻將其流放方嶺。但可惜他一子一女都死在去往流放的路上,隻剩下當年才幾歲的幼子裴世楓。
皇帝消了氣,又聽聞此事,於心不忍,逢年過節依舊按親王份例賞賜,久而久之,庸親王雖被流放,但卻有種封地為王的自在。
後來皇帝病重,下旨召見庸親王,可庸親王以身體不適,難以承受長途勞頓之由未曾來京。
最終,兄弟倆沒見最後一麵,而先帝也未曾赦免庸親王一脈。
裴恒想起當年三皇兄提醒自己,當心裴世楓,此人心機深沉,擅長偽裝,隻怕不僅僅是想遷徙回京那麼簡單。
若媚藥出自他手,目的為何?
裴恒皺了皺眉,筆懸於紙上,久久未落字。
此人在東穀圈地為王,唯一和外界有聯絡的便是黑甲兵,可黑甲兵當初在裴恒的堅持下被朝廷放棄,現在說是裴世楓的私兵也不為過。
他簡單概括了裴世楓的事告訴對方,並點出她長姐沒那麼個本事攀附裴世楓,多半是被利用。
謝晚意不知道東穀那位貴人竟有這麼大來頭,難怪方嶺唯一的水井把控在他手裡,每日光是賣水的錢都能賺不少。
“裴世楓。”她念著這名字,不由得想起某人,冷哼一聲,“姓裴的果然沒好人!”
裴恒在屋裡莫名打了個噴嚏,正好聞淵推門而入,一股冷意灌進來,他又覺後心有點兒冷。
“王爺,今年糧食短缺,司糧監剛剛下令,尋常百姓購買米糧需要登記,咱們還要買米麵囤在東城宅院嗎?”
裴恒想都沒想,“當然要買。”
聞淵猶豫,“可王府買這麼多的量,很容易引起懷疑。”
裴恒懶懶靠著椅背,“過兩日是母妃忌日,就說本王要開棚施粥。到時讓李媽多做一批窩頭就是。”
“既然糧食短缺,今年冬天百姓都不好過,本王每月施粥也有理由了。”
“王爺英明。”
裴恒又問,“給方嶺的軍糧到哪了?”
聞淵回答,“再有七八日約莫就到了。”
“嗯。”
裴恒湊到這批軍糧不容易,先是想法子讓太監把宋清和的折子捅到皇帝眼前,又傳回消息說羅刹和鄰國衝突不斷,暗示燕臨關需要加強防備。
怎麼加強?總不能讓將士餓著肚子,裸著身子防備吧。
可國庫拿不出銀子也是事實,裴恒狠心把查了幾年的兩廣總督和太子安插在戶部的錄事曝出來,定罪抄家,這不就有銀子了。
所有事情前後用了不到五日,幾乎是同時發作,連皇帝都沒多想。
非要說損失的,那隻能是太子了。他安插人手費了不少心思,還沒沾上光呢就被查了,事後還被皇帝訓了一頓。
裴恒最後叮囑她,沒事彆惹裴世楓。
可看到回信時,他臉色一沉。
她說:謝唐公子提點,姓裴的沒什麼好人,我會離他遠遠的。
聞淵正要熄燈,裴恒攔下,“等等。”
謝晚意方才那句吐槽的話沒多想,純粹是因為裴這個字讓她想起從前,而且裴世楓和裴恒還能算表兄弟。
裴恒信了狐狸精的話,由著她被放逐到此,裴世楓又給了謝瑤環媚藥,險些害自己受辱。
她是捅了裴家的窩嗎?都到這兒了,還被欺辱!
一時心緒難平,沒想到引來神明好奇,“裴乃大雲皇室貴姓,你之前還見過其他皇族?”
謝晚意手心出了汗。
若說沒有,剛剛那話不好解釋,若說有,又該怎麼解釋。
她揉了揉太陽穴,實在想不出好的理由,歎了口氣沒回複,心想就當作沒收到這個字條···
神明應該不會生氣吧。
外頭李氏的事還等著她處理,謝晚意準備把太極佩藏回地瓜堆,然而發現牆角有個地瓜挪不開!
本以為是嵌在黑土壤裡頭,她輕輕拂開兩邊的土,使勁晃了晃,發現不對勁。好像不是被土壓著,而是···
這個猜測讓她呼吸都停滯了,瞳仁微微收緊。
謝晚意側首,旁邊是儲水的桶,常嬤嬤她們煮粥舀水,儘管很小心,可難免會灑在旁邊一些。
她緩了緩,去前頭拿了根燒了一半的乾柴,一點微弱的火光足夠照亮這一角。
謝晚意擼起袖子,也不管黑土會不會弄臟指甲縫,貼著牆壁和地瓜之間的縫隙就把手伸進土裡了。
果然如此!
她黑漆漆的目光如同被水洗過,在火光照射下亮得駭人。
李氏凍得嘴唇發紫,把破舊不堪的衣裳全裹在小浩身上,雖然寒冷,這孩子竟還能睡著。
小敏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見母親癡癡傻傻看著懷裡的弟弟,又哭又笑。
她胸口悶悶的痛,捏了捏拳,“他是個廢人,你千辛萬苦養著他是拖累,對他而言也是痛苦。”
李氏笑容一僵,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幽幽看著小敏。
話還沒說,牙齒先打了幾個哆嗦,“他是一條命,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你爹心心念念盼著有個兒子。”
小敏抬起頭,製止在眼眶打轉的淚光,唇角浮起嘲弄的一點笑,“荒唐。他要知道你生了個白癡還當寶一樣哄著,氣得棺材板都要開了。”
“不是白癡!”李氏嘶吼,“隻是比彆的孩子長得慢些,若、若不是在這人吃人的地方,他一定好好的。”
李氏說著說著,自己先哭了。
“你看,連你自己都心虛。”小敏歪著頭笑她,“你為了他,害我也就算了,我認。可你為什麼連謝小姐也害!”
“要不是她,我們早就被胡光弄死,屍骨都喂狼了!她是菩薩,是善人,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惡!”
“你這樣作孽,會報應到他身上的!”
小敏指著熟睡的小浩,聲嘶力竭的指責像驚雷劈進李氏心裡,她愕然長大嘴巴,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
“不要!不要再傷害我的浩兒。”李氏不知道哀求誰,隻能不住地磕頭。
小敏淚如雨下,咬著牙背轉過身,“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女兒。我知道這是不孝,罪孽深重,但我願意折壽,隻希望和你再無關係!”
李氏跌坐在地,“我錯了,我錯了!我以死謝罪,但你不能不管浩兒。”
“你救救他,給他一口吃的就行!”
“小敏!我會詛咒你的!”
李氏眼看她越走越遠,急得聲音都啞了,可小敏再沒回頭。
屋裡。
“小姐。”簪雪給謝晚意裹上厚厚的棉被,也被詛咒兩個字嚇到,“奴婢把人趕走?”
胡光一夥人還在軍營受罰,南區沒彆人了。
這麼冷的天,李氏和她的孩子必死無疑。
謝晚意雙手貼著小腹,想感受一下寶寶的存在,想象孩子出生後被自己抱在懷裡又是什麼光景。
軟軟糯糯的一個肉團子。
這人吃人的地方,真的養不好孩子嗎?
她有些能體會李氏的心情了。
可最終還是點了頭。
她也要做母親了,所有對她和孩子不利的情況,她都不能心軟。
“明日起來去一趟軍營,我有要事找將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