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是詹妮婭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的。她見過戀童癖與殺人魔,還見識過癮君子與真正的黑幫火並。她見過的危險太多了,連馬爾科姆都說她身體裡藏了個專門吸引麻煩的磁鐵。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有想象不出來的事,那就是她媽媽哭泣的樣子。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媽媽總是一個頑強而難纏的人,一個叫對手看了就頭痛的人。她見過她母親遇到挫折而狂躁易怒,但卻從沒見過她示弱。可是,那種事的確是有過的,那種事隻在她老哥的回憶裡有。
有一種理論認為母親會更偏愛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那不一定是真的,可是詹妮婭有時卻覺得俞慶殊對待她老哥的態度和對她是不同的。他們之間有種基於創傷的默契。當詹妮婭和母親直來直去地爭吵時,那對母子卻會在某些無形的東西麵前互相繞開,就好像那裡有一道詹妮婭看不見的傷口——當然了,她老哥過得不錯。這是可以從方方麵麵看出來的,他並沒有在另一邊受到什麼虧待。
她愛她的哥哥嗎?這是毋庸置疑的,就像漢娜也愛自己的妹妹一樣。可是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她哥哥並不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他也不是馬爾科姆的孩子。至少有一半的他是詹妮婭所不熟悉的。如果他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會怎麼樣呢?他們還會關心對方的情況嗎?她不知道。也許什麼也不會改變,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他們本來也常常吵架。可是,要是他消失了,或者說,死了。她媽媽會有多傷心呀。那也會叫詹妮婭想象不出來,她不太願意去想。
意識到周溫行也有一個兄弟是詹妮婭的突破口。她早就知道這點了,可是原先她並沒把它當作一件特彆值得注意的事。生命,動物,人類,在自然的尺度上是大同小異的。共同點可以被無限地挖掘,被無限地誇大和讚頌,可是大多數的共同點並沒有什麼意義。兩個很相似的人也是可以相互鄙夷,並且堅信自己與對方水火不容的。
可是,詹妮婭覺得這件事的重點在於,對主要特征的把握和想象。她還不太相信靈魂或是精神,也不確信人有某種堅不可摧的“品質”,但她知道人的行為必然會有動機。動機往往是先於條條框框的道理與準則的,它與本能的願望密切相連,而那比起性格更接近“靈魂的本質”。那就是說,如果你知道一個人行動的主要動機是什麼,你也就大概地知道他會怎樣做——做得高明與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名偵探迪布瓦開始沿著動機的道路慢慢研究周溫行這個人。要理解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對象?需要一個切入口。一個能讓人置換立場來設身處地的落足點。對於名偵探迪布瓦來說,對於患病兄長的長期擔憂是她走近周溫行的捷徑。今夜她是為他才跑出來的。那麼周溫行呢?如果這個奇怪的年輕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兄弟而長途跋涉,那麼他所有表麵叫人疑惑的行動都是圍繞著一個有意義的目標。她還看不出那是什麼,因為她不了解他的哥哥。她還無法看穿聯係著行為與動機的事實是什麼。
那麼從她自己出發又如何呢?她也有一個哥哥。她哥哥的確是個病人。而如果她想要讓他“正常”,或者說,讓他遠離死亡的誘惑,她會做點什麼?她想讓他去看醫生,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可是如果她想要把他送進精神診所或心理谘詢室,她首先需要他承認他自己有問題,要讓他接受治療和幫助。如何讓她的哥哥麵對自我,讓那個病態的、具有偽裝性的人格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後他們才能真正地開始治療。可是,她哥哥的毛病很可能沒有器質性的病變,那和會引起高燒與幻覺的病症是有很大不同的。周溫行的哥哥究竟得了什麼樣的病?他是否已經康複?或者成為了某種永久性的疾患?情報的斷崖橫斷在她的路徑前,她必須要尋找新的橋梁才能繼續了。
“你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問周溫行。
她覺得周溫行對於她提的問題是意外的。他在竹筏外看著她,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可是他們第一次碰麵時他倒沒這麼像看陌生人。
“很難用幾句話說得清楚。”他說,“以前他曾經是個很好的人,但那也可能隻是他沒有向外人展示過自己。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完成一些重要的任務,可是看起來他似乎是完全弄錯了。”
“那是什麼任務?”
“像是翻修古建築之類的事吧。把不合適的東西從古建築裡清走。”
詹妮婭迷茫了一會兒。這個回答太具體了,因此不像是在撒謊。可那聽起來倒像是馬爾科姆在乾的事。
“那是他的……他的主要工作嗎?”
“現在已經不是了。因為需要長期療養。”
“他還在生病。他的情況怎麼樣了?”
“已經穩定了。”周溫行說。
“那就是說他還沒康複?”
“大概吧。”
“那……他的病具體是什麼問題呢?他還在發燒?或者有幻覺?”
周溫行偏頭想了想,然後微笑著說:“你見過幻想自己是一株植物的人嗎?會每天蹲在牆邊一動不動,好像在等著陽光雨水的樣子。”
妄想症。詹妮婭朝著斷崖彼岸前進了一步。周溫行並不避諱談起兄長的病情,這是她沒想到的。可是緊接著周溫行卻反問道:“你覺得你哥哥如何呢?”
“什麼?”
“你覺得你哥哥是個怎樣的人?”
“他……他還算不錯。是個還不錯的人,而且也經常照顧我。”
詹妮婭含糊其辭地回答。周溫行的神態就好像他知道她並沒說實話,但他卻並不追根究底,隻是保持著那種叫人不太舒服的微笑。詹妮婭又告訴自己也許這是偏見。如果她是在岸上看到周溫行,她不會覺得這麼不舒服的,可是看到一個活人像幽靈那樣飄在海上,感覺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還有條受了那麼可怕的損傷的手臂。他是個真實存在的超能力者,又去過那麼多的地方。沒法肯定他還能不能算是個人類,但他肯定經曆過很多危險。
——他肯定經曆過很多危險。
詹妮婭在迪布瓦想象工作室裡停住了踱步。當可怕的靈感倏然降臨時,她仿佛聽見自己頭頂響起隆隆的雷聲。
海潮的雜響完全消失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周溫行。他也看著她,並且好像已經明白了她在想的事。不。不。不。他就是明白的。他從一開始就是明白的。
詹妮婭說:“他對你開過槍。”
當她揭露這個答案時,詹妮婭覺得周溫行的笑容裡似乎帶著讚許。但那也可能隻是她對於正確的渴望使她產生了誤讀。她沒來得及進一步驗證,因為赤拉濱在後頭說起了話。
“哦哦,”赤拉濱歡快地說,“打雷了。”
詹妮婭起初把它當作一個對於氣氛的比喻,就像說現在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可是旋即她就發現赤拉濱隻是在陳述事實。沉悶的雷鳴不是源自於她想象的加工,而是真實地在天際響徹。
她有點驚訝地抬起頭。在下午她已查過天氣預報,卻不記得今晚有雷雨。今年的氣候確實反常,可她本以為當天的天氣預報會準確些。
雷雨來了。有遠及近,滾滾不絕。詹妮婭還沒想好他們該怎麼保護竹筏,雨珠已經打落在她的臉頰上。一瞬間整片天空是蒼白色的,電光猶如巨人之劍橫貫天空。詹妮婭有生以來好像從未見過那樣劇烈而龐大的閃電,甚至讓她覺得那東西是頭由白色電流構成的怪獸。她低下頭時又看到海上拔起一堵漆黑的城牆。那是風暴與浪潮的結合,從遙不可及的天際轉眼就撲到了她麵前。除了雷霆咆哮與海洋回以的呼嘯,她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瞧不見。
她的身體好像在無邊的恐懼裡消失了,隻能隨著狂暴的風與水打轉回旋。在完全喪失了空間概念以後,她卻在飄搖中望見遠處有一座城市的景象。那城市是在岸上?海裡?還是空中?她分辨不出來。可她在朦朧中覺得它並不是埃斯及特夫島,因為那裡林立的全是高樓與燈火。她想起了亞特蘭蒂斯,還有巴比倫的懸園。那城市就好像是個四四方方的規整模型,同時又有一個暴雨肆虐的天空。
多麼奇怪的一個地方,她在心裡暗想,隨後卻困倦地睡著了。在那黑色的睡眠裡,她感到自己還在赤拉濱的小木船上,隨著波浪而規律地起伏飄蕩。那感覺舒適而安寧,直到她覺一條冷冰冰的繩索勒著她的胸口。她不舒服地掙紮起來,肺裡就好像墜著石頭,要在崩斷後掉進肚子裡。
多麼奇怪的一個地方,她在心裡暗想,隨後卻困倦地睡著了。在那黑色的睡眠裡,她感到自己還在赤拉濱的小木船上,隨著波浪而規律地起伏飄蕩。那感覺舒適而安寧,直到她覺一條冷冰冰的繩索勒著她的胸口。她不舒服地掙紮起來,肺裡就好像墜著石頭,要在崩斷後掉進肚子裡。不,她不想待在這個叫人難受的軀殼裡。她想要脫殼而出,輕盈地飛走,就像一隻鳥或者蝴蝶。
詹妮婭依舊閉著眼睛,兩隻手臂向著虛空撲打。她朦朧地記得她在船上,或者水裡。當她記起這件事時,窒息的痛苦果然也隨之而來。她止不住地咳嗽和反嘔,而勒在她胸前的繩索轉移到了腹部。鹹水從她喉嚨裡反湧出來,那感覺真的糟糕極了。她拚命地喘氣,眼前飛舞著無數的小黑蟲,但她搖擺的意識反倒放鬆了下來,因為她明白自己並沒有淹在水裡。她正在呼吸,這即是說她還活著。
當缺氧造成的視覺障礙消失後,那些在她眼前飛舞的小黑蟲恢複成一片黎明前的灰白天空。曙日還不曾出現,可是詹妮婭已經被晃得昏花,她覺得自己已經在永夜的汪洋裡泡了整整一年了,全身上下都是海水的腥味,並且也永遠地忘記了白天是怎麼一回事。
她恍惚而疲憊地在原地躺了十幾秒,終於搞明白自己正躺在一片沙灘上。她的手掌抓著濕滑如泥的沙麵,提醒她那場噩夢般的暴風雨似乎是真實存在的。竹筏被那風暴掀翻了,一夜之間她竟然經曆了兩次看起來絕不可能的海難。
當詹妮婭終於從溺水的痛苦中逐漸恢複,並且開始好奇自己是如何幸存下來時,她從自己胸骨下方的疼痛裡得到了答案。
有人曾給她做心肺複蘇,或許就在半分鐘以前。可是那可太奇怪了,因為她並不是在非常靠近岸的地方落水的。救她的人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她到上了岸呢?在她的救援者呼喚她以前,這個問題盤踞著詹妮婭的腦海,以至於她竟沒去考慮是誰救了她。那答案並不難尋找,畢竟救她的人不是條沒法上岸的美人魚,他一直就蹲坐在她旁邊,並且還開始拍打她的臉頰,確認她是否有所反應。
詹妮婭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當覺得意外,可是當周溫行又一次叫她時,她還是儘力抬了抬手掌,以表示自己已有意識。
“你需要毛毯和熱水。”周溫行說。
詹妮婭精疲力竭地點著腦袋。她覺得渾身都很乏力,根本沒法坐起來。可是當周溫行坐在旁邊朝她觀望時,她又猛地記起在竹筏打翻以前他們正在談論什麼。她的胸口一下子收緊了,並且憑空就生出了新的力氣。但是她沒有坐起來,而是繼續躺著,眼睛朝周圍張望。
“他在哪兒?”她問道,“赤拉濱還好嗎?”
“或許已經淹死了。”
詹妮婭瞪著他。她不是很相信這個答案,因為周溫行的表情看起來正像在開玩笑。她不願意被當作惡作劇的對象,於是她忍著不去追問,而是改口說:“可彆告訴我這是一座荒島。”
“不用擔心,這裡是埃斯及特夫島靠北一點的海岸。等你能站起來了,你就沿著海岸往南走,我想你很快就會遇到可以幫助你的人。”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去?”
“是的,詹妮弗,我要走了。”
聽到周溫行這麼說時,詹妮婭在第一時間把它當成了一個好消息。她沒受太嚴重的傷,完全可以照顧自己。可是她卻並沒有因此而覺得高興起來。她掂量了一下,最後還是近乎莽撞地問:“你要去哪兒?”
“我不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如果光從字麵來說的話,我是一個人,就是這樣而已。”
“你的……你的魔術,那是你與生俱來的東西嗎?”
“那並不重要,詹妮弗。對你來說,我有怎樣的能力都無關緊要,因為我並不打算把它們用在你身上。你很想活下去,那麼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聽到這個奇怪的保證並不能真的使人安心,反倒會激起人的驚恐與警覺。詹妮婭漫然地遊移起視線,遠眺還在零星落下雨點的天空。關於這一夜所見的全部細節都在她的腦海裡翻湧,在第一縷曙光透出雲層時,另一種靈光也突然間照耀在她的心頭。她又一次站在置換立場所取得的捷徑之上,而那些迷離障目的迷霧全都消散了。在那陌生的世界裡或許有著非人的怪誕與詭秘,可是基本的動機卻依舊如此簡單明了。答案可以從中得出,而不需要精通任何關乎神秘的知識。
“你哥哥就是海怪。”詹妮婭喘著氣說,“他是類似的東西,是嗎?他的幻覺讓他變成了怪物。這是為什麼他會受到彆人崇拜……那到底是什麼?他能叫彆人產生幻覺?”
她感到周溫行從她身邊站了起來。他是真的要走了。她本該放任他這麼做,可是一股強烈的衝動卻叫她猛地抓住他的腳踝。這真是愚蠢極了。她在心裡對自己吼叫。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她急促地問,“我哥哥為什麼會朝你開槍?他發生了什麼?”
“詹妮弗,你過好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像你哥哥那樣是無可治療的。”
“去你的。他在哪兒?”
周溫行俯身抓住了她的手腕。詹妮婭並沒感覺出他的力氣很大,可是她的手卻使不上勁了。她不由自主地鬆開他。
“生命是由有限結構的封閉來組成的,”她聽見周溫行說,“如果不能接受與真實的世界,也就是無窮世界的隔絕,那麼也就不能夠維持生命。所謂的心理治療,就是讓人能夠接受自己被封閉和壓抑,並且把這種壓抑持續下去。能夠在籠中做出美夢的人是可以治愈的,像你哥哥那樣的人是無用的。”
詹妮弗感到周溫行抓著她的手是那麼冰冷,而那冷意使她發困。她沉重的眼皮又漸漸合上了。在她墜入夢鄉以前,周溫行把手輕輕地蓋在她眼睛上。詹妮婭越過他的指縫看向天空,卻發現此刻仍然隻是夜晚。繁星正爍爍發光,彙聚成河流的形狀。而一道火流星正跨越星河。
那冰冷的手離開了她的臉龐。
“再見了,詹妮弗。”周溫行說,“今後還是不要再碰麵更好。”
詹妮弗終於睡著了。在夢裡她卻看見自己獨自從沙灘上站起來,走向西麵的旅館。那夢的感覺非常真實,她甚至邊走邊回想這一夜的混亂。她覺得奇妙,也覺得擔心,更覺得懊惱。可是繼而她想到了科萊因,而這竟然令她在沮喪中感到振奮。
你知道最惡心的事情是什麼嗎?她對自己說。我最不能接受的事,不是海怪與魔術師,而是科萊因。如果我被科萊因殺了,人們會悲歎他最後的受害者還是沒有逃脫厄運。他們會覺得我那麼值得同情與憐愛。他們會把我的倒黴樣印在報紙上和網上到處宣揚,希望我的靈魂能安息,然後驚呼科萊因是多麼危險可怕。而那才是最叫人作嘔的事——對邪惡的勝利表達敬畏與好奇。
詹妮婭是被一陣搜救隊的警笛聲吵醒的。當人們組織船隻與直升機去海上尋找她的蹤跡時,天已經完全地亮了,可是依舊陰雲密布。詹妮婭在沙灘上睜開眼睛,小腿腫得厲害,而手臂邊放著一根竹竿,竹竿上刻著一個淺淺的笑臉。詹妮婭抓著那竹竿一瘸一拐地走向西麵海岸,心想自己現在看上去可威風極了。她少不了要和她媽媽大戰一場,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搜救隊都往海上去了,在路上她沒有碰到什麼熟悉可靠的人。直到詹妮婭快要走到沙灘,才一眼望見昂蒂·皮埃爾站在海邊。昂蒂小姐看起來非常沮喪,這並不意外,可叫詹妮婭吃驚的是她旁邊還站著一個黑頭發的男人。
那人穿著一件不太合時宜的黑色長外套,兩隻手都套著黑皮手套,看起來多少顯得有點可疑。可是他站的位置又顯露出跟昂蒂·皮埃爾的親密。昂蒂小姐幾乎把肩膀跟他挨在一起,並且在不斷地和他打手勢。
詹妮婭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最後滿腹疑問地走過去。她剛一出現在海灘上,昂蒂小姐就撲了上來,像海蛇般把她絞得死死的。詹妮婭痛得大叫,昂蒂才把手鬆開,萬分驚詫地檢查起她的小腿。趁著昂蒂小姐低頭忙活的功夫,詹妮婭就和那個陌生男人互相盯著看。這人像是亞裔,臉顯得挺年輕,但令人覺得非常拘謹。他不太像是昂蒂·皮埃爾會喜歡的那種人。她還眼尖地發現他右手的手套底下露出一小截繃帶。
那男人朝她看了一陣,用英語說:“你好,詹妮婭。”
“你是?”
對方想要回答她。可是這時他外套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匆忙地衝她點點頭,拿出手機來接聽。詹妮婭等著看他脫手套解鎖屏幕,結果那是一雙電容手套。他那把手機放到耳邊,先是聆聽,然後應答。詹妮婭豎著耳朵偷聽,可是沒抓住什麼有用的內容。昂蒂·皮埃爾跑去給她拿毛巾與熱水了,隻剩下她和那個陌生的青年一起站著。這個黑手套看起來古怪極了,詹妮婭一時猜不出他是乾什麼的。
她聽見他用中文說:“回來了嗎?”
詹妮婭擺了擺頭。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在如夢似幻的一夜過去後,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黑手套把手機放下了。他們兩個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好像在等著瞧會不會有一個好心人跳出來給他們做引見。善良的仙女沒出現,她的皮埃爾阿姨似乎也認為這位黑手套先生對她一點危害都沒有。
“你的手機還在身上嗎?”黑手套突然問。
詹妮婭揚起了眉毛。她不知道誰會對一個大難不死的失蹤者開口這麼問。這黑手套就和周溫行一樣莫名其妙。
“我背得出我媽媽的電話,”她相當不客氣地說,“謝謝關心。”
“你哥哥等下會給你打電話。”
奇妙的事果真發生了。詹妮婭突然間發現全世界的怪人都認識她哥哥,並且還很樂於跑到她麵前通報。她從來不知道她老哥是這麼一個公眾人物。可是既然周溫行耍了她一次,這黑手套沒準還會耍她第二次。
“你怎麼會知道?”
“他剛才打給我了。”
詹妮婭不說話了。她和黑手套互相瞪著對方。或許她那有點粗魯的目光使他產生了誤會,黑手套好像覺得她已經明白了自己是誰,因此就無需自我介紹了。
“嗯……”黑手套有點猶豫地說,“彆告訴你哥哥我來過這裡,可以嗎?”
這句話叫詹妮婭的腦袋裡靈光一閃,她的偵探本能已經意識到站在麵前的這個黑手套應該是誰。突然之間,所有的事都好像變得通順了起來。詹妮婭的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赤拉濱那帶著點壞心眼的笑臉。他是不是說過什麼來著?一切都是有聯係的,隻是她看不見。
詹妮婭把手叉在腰上,抬頭瞧瞧那個人,又瞧瞧遠處的海灘。她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古怪。
“嗯,好吧。”她說,“好,我不會說的。先這樣吧。回頭再商量。我得先處理我的腿。還有我媽媽。”
“你媽媽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那好極了。嗯……我哥哥也不會知道的,是嗎?”
黑手套點了點頭。他們的話題又走到了儘頭。最後,詹妮婭忍不住了,她問出了她對這個人最大的疑問。那倒不是說她在嫉妒什麼的,這隻是出於職業習慣而抓住的疑點,她的老哥正是她最大的偵查目標。忽略犯罪嫌疑人的重要人際關係,這對一流偵探可是重大失誤。
“……為什麼他先打給你?”她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