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火車站以前,李理忽然說:“我在這附近藏了點東西。”
周雨轉頭看向她:“什麼?”
“一個藏寶遊戲,先生。”李理回答道,“當我小的時候,曾經對那種尋找寶藏的探險故事非常感興趣。我渴望能闖過難關,破解謎題,然後拿到最後的獎勵。殘酷的是,隨著年齡增長,我認識到這種事並不常有。一般而言,生活的遊戲規則是,迫使你闖過難關,破解謎題,但卻不給你任何報酬。寶藏是一個人為設計的橋段,我得自力更生才行。若你日後有所空閒,我誠摯地建議你來此地搜尋,我擔保那是一筆極其豐厚的報酬。”
“……那樣的話,你直接告訴我在哪裡不行嗎?”
李理像是有些不懷好意地笑了。
“那未免無趣。”她說,“我們不妨把這個留到日後,因為寶藏的功能是長期的,眼下遠遠沒有到非用不可的程度。”
“這種時刻還在故弄玄虛真的好嗎?我們可是身處麻煩裡呢。有用得上的東西就請你直接拿出來。”
李理隻是一邊微笑一邊搖頭。看來她打定了主意要守口如瓶,周雨也無計可施。最後他隻能放棄了對此事的關注,在李理的攙扶下走入車站內。
這一次,周雨留意了大廳中央的告示牌。果如李理所說,自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有著“24:00,十年前”的字樣。
穿過無人服務的檢票口,等待火車出發的月台上同樣不見半個人影,靜謐得令人感到不慣。
“這裡還真是一個孤獨的地方。”周雨無意識地說。
“鑒於人類是無法進行腦電波溝通的獨立心智生物,我們生來就是孤獨的,周雨先生。”李理在旁邊接話道,“大部分時候這和環境無關,而和我們的社交狀況有關。孤獨會迫使你在社交慣性上做出改變。對於我們這一社會性的物種,孤獨心理是保證集體凝聚力的重要心理機製。”
“那麼你覺得孤獨嗎?”
“偶爾會有一些。事實上我挺喜歡那種狀態。適當的隔絕旁人有助於思考——再說我也彆無選擇,周雨先生。我並不是每天都會在監控畫麵裡看到一位過去認識的同鄉故人。”
“但你和周妤是朋友吧?”
“不錯。”李理承認道,“不謙虛地說,我在記憶力上是頗為自得的,而周妤女士的外貌又相當出眾,儘管當初隻是在你父親的演講會上見過一次,我已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儘管她對我毫無所聞,當我提起你的名字與身世以後,她卻毫無條件地相信了我。周雨先生,出於對她的友誼我也有義務確保你的安全,這是我願意承擔風險對付那位紅森區代理人的理由。而我希望你能明白,此事歸根究底,應當歸功於周妤女士本人的心意。”
完全沒有料到李理會說出這樣的話,周雨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最後他有點乾澀地問道:“你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李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像是在查看火車是否正在進站。
“我不知道原因。”她邊望著遠處邊說,“去年的某次會麵以後,我與她失去了聯絡。但是我正在追蹤某個奇怪的事件,並確信有人正在對我進行搜捕。我對此手頭的事情過分專注,因此而疏忽了她的異常反應。當我察覺出情況不對時,周妤女士已經喪失了她先前的記憶——這麼說或許並不準確,因為就我觀察,她在此前似乎也呈現出某些解離症的征兆,有時並不記得自己的領主身份,而隻是單純地把自己視為在本市讀書的普通女大學生。我試著將自己的形象以某些方式不起眼地傳達到她麵前,她卻沒有產生任何反應。顯然她作為新月路領主的那些記憶——或者說人格——遭遇了嚴重的丟失。我無法弄清楚是什麼事件使得她產生如此變化。而為了確保她的安全,我隻得暫時不再與她接觸,隻通過攝像頭來保持對她的關注,直至我發現了你的存在,周雨先生。當我第一次發現你的時候,我以為周妤女士成功恢複了記憶,但當我再加審視,則馬上意識到,這個全新的人格在行為方式與動作習慣上與舊人格是不同的,並且也完全不符合她應有的生活習慣。我花了很久時間來確定你並非新生的人格,而確實是另一個完全獨立的意識。自然,鑒於你顯而易見的外科醫生習慣,還有你和周妤女士的關係,要猜出你的真名是輕而易舉的。”
“……很明顯嗎?”
“許多細節是可以互相佐證的,先生。那種匆忙的步姿,看人的眼神和習慣,跟周妤完全不同。更彆說當你在公共盥洗室洗手時,竟然要專門把袖子挽到肘部,連帶著手腕一起清洗——我得說,即便是在潔癖最嚴重的人群裡,這也不是個常見的習慣。此外,有一回你曾在某個咖啡店靠窗的外置吃飯,我的攝像頭恰好拍下了你用刀切割鬆餅的鏡頭。儘管清晰度有限,我敢肯定你握刀采取的是執弓式。那在用手術刀時確實很方便,但餐叉就有點彆扭了……我這兒還有更多的細節,不過出於對你隱私的尊重與我們關係的維護,我想我們還是不提為妙。”
聽到她意味深長的語氣,周雨也完全不想再追問下去了。他隻能盯著對方說:“你知道你這種行為讓我想到什麼人嗎?”
“我猜是fbi?”
“不,蝙蝠俠。”
李理一下子笑了起來。並非那種含蓄禮貌的微笑,而是真正的放聲大笑。她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曠的月台上。
“承認這件事可能會有點羞恥,”她在笑聲停歇後說,“但我小時候是蝙蝠俠的粉絲,我收集了全套漫畫和電影。我兄長對此是頗有微詞的,他認為這類通俗故事會熏染人的思想,使人變得愚蠢而沉迷幻想,況且這也不夠淑女。順便一提,小野葛先生過去曾服役於外籍軍團,其後則是私人安保公司,在此期間他常用的名字是道格拉斯。我曾問他何不叫阿爾弗雷德,他說要改名也可以,但我必須終身無後並有一座莊園豪宅留給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你打算讓他如願以償嗎?”
“我願意考慮,但遺憾的是,這兒的土地沒有一寸是屬於我的。我使用一些小手段經營了綸星,以此來維持自己的活動資金與設備,這就差不多是我所能做的極限了。”
談話間,火車終於緩慢地駛進了站台。他們望著車門打開,露出空無一人的車廂,廣播裡還在裝模作樣地提醒著乘客們有序下車。
“還真是有儀式感呢。”
“這就是工作和生活,先生。你明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毫無意義,但還得繼續空轉下去。”李理說,“關於儀式感,我見過幾個更有意思的例子。”
他們在閒聊中登上了火車,在那以後的話題都顯得比較輕鬆。周雨偶爾問起一些周妤相關的事情,她也總是以最輕描淡寫的方式回答。不知為何,周雨總覺得她似乎在等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