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空聞道曲(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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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剛才的視覺喪失,周雨並不清楚桑蓮是如何抵擋了紅葉的眼睛。不過很顯然,眼下桑蓮所握的竹笛,一定是使他免於晶化,乃至於反傷紅葉的關鍵。但是無論怎麼看,那都隻是一支平常的笛子而已。管身是青翠的綠色,估計年頭很短,不會是什麼古物珍品。像這樣的東西,如果不是被桑蓮拿在手裡,恐怕周雨平時連一眼也不會多看。

室內安靜了片刻後,紅葉說:“我帶他來是為了救一個女孩。原以為你或許願意相助,現在看來已無此必要了。”

“晶子何出此言呢?”

桑蓮將竹笛放下,語氣恬靜地說:“救人之事,皆為善舉。如我能相助,自然願效犬馬。”

“不必了。我需要的是領主,如今你已開始吞食土地,已經無法和這座城市聯結了。”

聽到紅葉的拒絕,桑蓮臉上的神色也沒有改變,仍舊淡然地回答道:“如此殊為遺憾。”

紅葉無言地伸出手。係在周雨手腕上的黑繩自行解脫,悄然鑽進她的衣袖裡。

“晶子這便走了嗎?”

“是的。今日是我技遜於人,改日會再來拜訪的。桑蓮,你在吃完這裡以前都不打算去彆的地方吧?”

桑蓮靜靜地點頭。像是實在無法按捺心中的疑惑,紅葉忽然又問道:“為什麼?”

“為施舊日之願。”

他也用平穩不變的聲調回答。隨後,他將一隻手掌展開,輕輕地貼在晶化的地麵上。

自他手掌以下,不斷傳來晶體被碾碎的聲音,那密集的動靜,仿佛他的掌中長滿了足以咬噬晶體的利齒。

看著這一幕時,周雨忽然感到腳下的晶層移動起來。他小步往後退去,晶層則逐層朝著桑蓮的手掌收縮、擠壓。裂紋和破損很快遍布其表,旋即又消失在桑蓮的手掌下。隻有那清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貫徹始終。

晶麵一點點地變薄,最後露出底部的泥土和岩石。不出幾分鐘的時間,整個晶化的地麵全部都被“吸”進了桑蓮的手掌中。

為了不被移動的晶層拉過去,周雨和紅葉隻得站在裸露的泥土表麵上。紅葉輕輕咬住嘴唇,臉色凝重地看著對方。

桑蓮抬起手,重新握住竹笛。此刻屋子的地麵已經矮了二十公分有餘,鑲嵌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卻安然無恙,將光線透過晶化的燈罩投射下來。借助光線,能夠清楚地看出桑蓮手掌上的情形。那裡完整得一如常人,既無裂隙,也無齒牙。

“竟然連我的識物也會吞吃,桑蓮,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偽神類吧?”

桑蓮隻是不言不語地微笑。

看到他這種表情,紅葉又咬牙說:“是我多問了。現在的你,本來就已經是偽神類了,你想變成古代種嗎?像‘蛇’一樣的生命形式,你覺得那樣都可以接受嗎?”

“此乃,”桑蓮說,“成願所必為。”

紅葉不再說什麼,她拉過周雨的手往屋外走去。房間的牆壁相當厚實,儘管內部已經變為晶室,從外側的“租屋”卻絲毫看不出來。

打開門後,光頭的丹哥仍舊守在入口處。一見兩人出來,他正要攔路詢問,紅葉卻冷冷地甩下一句“不住了”,便徑自從他旁邊穿過。

兩人沿著舊路,一直返回到下水道內。直到此時,紅葉才後知後覺地鬆開周雨的手。

“抱歉。今晚有點失態了。”

紅葉雙手環臂,對著濁臭的汙水流長籲短歎起來。看她那副沮喪的模樣,簡直恨不得將頭埋到汙水裡去。

“……紅葉,離臟水遠一點。回去清洗會很麻煩的。”

“正常清洗是不會很麻煩的,周雨。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把衣服翻來覆去地洗好幾遍。”

紅葉悶悶地回答,非但沒有回到相對乾淨的一邊,反而對著汙水溝蹲了下來。眼看她把自己埋進臟水裡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周雨也隻得忍著本能的反感靠近那惡臭的源頭。他在紅葉旁邊蹲下身問道:“桑蓮的事情,讓你很煩惱嗎?”

“……嗯。”

紅葉用充滿挫敗感的語調說:“他是曾為道義之事而死的人,我的劍對他沒有效果。現在連‘那個’也不起作用的話,我就對他無可奈何了。”

她所指的,想必就是自己的雙眼。

“他是用那支笛子做了什麼吧?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葉輕輕地搖頭說:“笛子隻是普通的笛子而已。重要的是他吹奏的那支曲子。”

“曲子很特彆嗎?”

“是一首獨一無二的曲子。如果我沒想錯的話,它的名字叫做《道律》,是一位至聖之人所創作的‘幽歌’。能夠把它演奏出來的,除了創作者以外就隻有三個人,桑蓮是其中之一。”

“有這麼複雜嗎?在我聽來隻是很簡單的旋律。”

跟昂蒂那一晚的歌舞不同,周雨所聽見的笛曲一點複雜之處也沒有,像一支再尋常不過的山間小調。那種簡單的程度,像是隨手就能夠把曲譜聽錄出來,新手隨便學個一兩小時也可以完整地吹奏。

“如果是普通人聽的話,確實隻是很簡單的旋律,那是因為凡人隻能聽聞‘常音’,無法聽到在那以上的‘幽音’。周雨你也一樣,你隻有眼睛具備‘幽視’的機能,在聽覺方麵和其他人沒有區彆。”

“就是說,桑蓮吹的曲子有人耳聽不見的部分吧?類似超聲波和次聲波?”

對於周雨提出的物理名詞,紅葉似乎沒有理解上的困難。她想了一會兒,點頭說:“確實有些類似,但原理還是不同的,因為‘幽音’並不是音頻的問題……周雨,你知道耳朵除了聽覺以外,實際上還是平衡器官吧?”

“你是說半規管。”

“嗯。如果說那部分耳器官發生了損壞,人就會喪失平衡感,開始頭暈目眩。但是聽覺卻並不會因此喪失,因為兩個功能是獨立的。所謂的‘幽聽’是某種獨立於聽覺的功能。它不是對聲波的捕捉。”

紅葉伸出手,在虛空中輕輕彈了一下手指。在周雨聽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卻像是在敲打某個曲調般一下一下地彈屈指節。

“假設周雨的世界會把聲波當作是實體的振動,那麼‘幽音’就像是宣夜之氣的振動,即為地中萬物、諸天星羅的運行之音。這種聲音,凡人既不能捕捉,也無法發出,因此才能夠保持精神平衡,不被那種巨大的混沌吞沒。以此而言,不聞‘幽音’本來也是人耳的自我保護。至於少數能夠用耳感覺到宣夜氣振動的人,如果不具備其他關聯的感知能力,比如說‘幽視’和‘幽感’,那麼他的大腦也無法正確處理獲得的信息,隻能把耳搜集到的東西歸類為某種聲音,以聽覺的形式表現出來。同理,周雨你所看到的宣夜之氣,那也並非它的真正形態,隻是因為捕捉器官為眼,所以你的大腦就把它概念化為視覺了而已。”

“這麼說來,紅葉你可以全部感知到嗎?”

“嗯,比起周雨你,我要多出六種感知。也就是聽、嗅、味、觸、心、念。”

“前四種我倒是理解,心就是直覺吧?那麼念是什麼?”

“那是……”

紅葉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喪氣地說:“抱歉,周雨,這件事我無法解釋。”

“夏蟲語冰的那種難度嗎?”

“嗯……應該說是夏蟲語熱力學的難度。”

紅葉的聲音越說越低,周雨卻沒感到有什麼難堪之情。聽到紅葉口中跳出“熱力學”之類的詞,他反而覺得有些滑稽起來。

“回去吧。”

最後,他從汙水池邊站起身來。

“既然現在拿他沒辦法,就暫且撤退,回去以後再想對策。”

不知為何,他一點也沒有感到沮喪,反而異常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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