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失去平衡的瞬間,周雨本能地抓緊了旁邊紅葉的衣袖。
緊接著,是失卻支持,急遽地朝下方俯衝。
就連蔡績發出的,絕望的“啊啊”聲也被風與火的呼嘯所覆蓋。隻是一瞬目的光景,他們墜入烈火與濃煙的包圍圈中。
周雨本能地閉上眼睛,準備應對高熱與煙熏。然而等待許久,卻並沒有火焰加身的灼痛感。腳下反倒像是踩到了什麼實體一般。
他睜開眼睛,入目處儘是青紅交織的流光。
在三人身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大片通透輕盈的平台。呈現出穹蓋狀的平台,將三人托在頂部,下方就是熊熊燃燒的火焰。那薄如甲片的晶層非但隔絕了極熱,甚至借著騰升的熱氣,托著三人以極緩速度降落。
周雨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他無法識彆出這憑空出現的平台是什麼材質。那清透如水晶般的薄層,其表麵流淌著無以名狀的光暈,看起來酷似某種礦物。但是在足以軟化玻璃的高溫下,它甚至連一絲熱氣也沒有傳導給站在上麵的三人。
如果不是空氣中湧動著令人汗流浹背的熱風,足下的火海就仿佛是一場逼真的聲光投影。
如此呆愣許久,周雨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同行者。他轉頭望去,紅葉正半跪在平台上,低頭凝視著地麵。自那與晶層接觸的劍形青光中,不斷流出漣漪似的稀薄晶質,在晶層底部衍生擴散開來。
看到這一幕,周雨就自然而然地理解了。足底的整個平台,是從那把劍上“生長”出來的。
“紅葉……”
聽見他的呼喚,紅葉輕輕抬起頭。
她的雙眸中閃動著光輝。
那不是通常所說的“目蘊神光”。而是在完全,完全的字麵意義上,她雙眸正煥發出璀璨如繁星的銀色光輝。此刻鑲嵌在她眼眶內的並非人類正常的眼球構造,而是兩丸冰冷純粹的銀白晶體。
目視那兩丸晶體的刹那,周雨感到體內也發出細碎、清亮的嘎啦聲。那刺痛肌骨的痛楚,如同是體內正蔓生出微小的血肉結晶。
紅葉的目光掠過他,很快移往旁邊。隨著視線的接觸終止,他體內結晶般的感覺也隨之消失了。
“——啊!”
剛從疼痛中恢複,旁邊又傳來了蔡績的鬼叫。聽來他已經從無法發聲的狀態中恢複過來,又被紅葉奇異的眼睛給嚇得亂嚷。
“噓,把嘴閉上。”
周雨一把鎖住他的喉嚨。他並不清楚紅葉是如何製造了足底的晶層,但隻要這個屏護消失,他與蔡績都絕無幸理。
這時晶層仍在擴散。一方麵,下部的半球體正在增厚,另一方麵則開始往上延伸,在球體上部形成了類似護欄的矮牆,使上方三人免受側麵焰風的侵害。
周雨一邊勒住蔡績,一邊環顧著周遭的景色。
此時他們已落至中段,透過被晶層蓋下去的稀薄火焰,能看見水晶角外店鋪的風景。那些怪異的景觀此刻也都靜靜籠罩在火中。
由於火焰的高溫,原本環繞在階梯外側的柱狀牆壁已經消失。隻要借助晶層邊緣起躍,就可以跳到鄰近的店鋪裡去。不過,眼下店鋪內部也在燃燒,如此高層的位置無法迅速逃到店外。
不能立刻撤到商場區域,但也不能一直駐留在晶層上。眼下他們是依靠火焰製造的熱氣緩衝摔落,一旦晶層落到火焰內部,就未必還能支撐三人的重量了。
就在他估算合適的逃脫機會時,紅葉從地上站了起來。
“呀,找到了。”她輕輕地說。
聽到她的話,周雨呆了呆。
這並非話的內容如何使人吃驚,而是因為紅葉此刻的語調,竟然變得酷似周妤了。
不同於往日平穩、莊重的低沉音色,那簡短的四個字裡,流露出冰冷而嬌豔的輕盈感。她嘴角喜悅的笑容,既單純到引人愛憐,也殘忍得令人發顫。
占據她眼眶的銀白晶體,像雕塑般不透露絲毫感情。隨著紅葉輕輕抬起手,無數利刺從晶層下部伸出,深深紮入周遭的商場內。整個平台借此而固定在了半空中。
定住平台後,她無視身旁的兩人,緩步朝某個方向走去。
周雨鬆開勒住蔡績的手。這個膽小如鼠的家夥似乎已經被紅葉的異態嚇傻,一等周雨鬆手,他馬上像是沒了骨頭般軟癱在地上,不停地發著抖。
“快,起來。”
周雨輕輕踢了他兩下,催促著他跟上紅葉。
整個晶層是由紅葉所造,眼下紅葉離開,無法斷定平台不會隨之消失。
在他的逼迫下,蔡績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勉強蹣跚地走向平台邊緣。周雨沒有心情一直在旁照顧他,見這家夥沒有喪失行動能力,就快步跟上前麵的紅葉。
越是靠近紅葉的背影,他越是感到呼吸困難。明明周遭的火焰都已逐漸熄滅,這裡卻反倒比燃燒最劇烈的地方還要令人窒息。
整個區域內的空氣,以跟紅葉的距離為標準,似乎正逐漸從氣體凝固成巨大的堅冰。雖然沒有感知到溫度下降,周雨卻有種快要被“凍住”的錯覺。
隨著凍結感壓迫身軀,混沌的痛楚也從體內滋生出來。
那到底是頭顱的抽痛?周期的腹痛?還是血液結晶般彌漫全身的鑽痛?在呼吸困難的昏沉中,他竟然無法分辨清楚了。
“紅葉!”
在失去意識以前,他用力咬咋舌尖,發出含糊的呼叫聲。
前方的背影停住腳步,緩緩回過頭來。雙眸中閃耀的銀光,像要將他的眼和腦都固化為晶石。
“覺得難受嗎?”
紅葉輕輕偏頭。她眼中的光逐漸黯去,露出淺白色的虹膜。
虹膜中央的瞳孔,猶如雨季鉛色的天穹般混沌不明。
——那嚴重違反常識的瞳孔形態,已全然不似是調節光線的人體構造,反倒像兩個毒瘴氤氳的蛇穴。
如果是蔡績看到這一幕的話,大概會直接嚇得暈過去吧。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得動彈不得的周雨,一邊控製著身體保持靜止,一邊油然地產生感想。
此刻的紅葉極端危險。
絕對,不能反抗。
不同於那個在午夜時分送外賣的她,也不同於兩人初遇時仗劍殺敵的她。此刻站立在周雨麵前的,才是令那個矮胖子摩天也畏懼不已的“公主”,是那1000麵值的紫色籌碼所象征的意義。
他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哪怕火舌卷到身畔也不敢挪移。
漫長如年的一秒過去後,紅葉突然閉起了眼睛。
“周雨。帶上那人,跟我來。”
她的聲音還未恢複常態,語調裡卻已沒有那種令人發抖的嬌豔感。隨著她轉過頭,凝固住的空氣立刻鬆散起來。
周雨悄然地放鬆身體,將肺內發燙的濁氣吐出。他回頭張望,發現蔡績還在平台邊緣磨磨蹭蹭。雖然那縮頭烏龜似的樣子十分難看,卻也因此幸運地避開了紅葉的視線。
此刻在火勢逼迫下,他終於一路小跑地趕到周雨身旁。見周雨一直盯著他,就以極為神經質的態度問道:“……你乾什麼?”
周雨搖了搖頭說:“你不想死的話,接下來就不要再發出多餘的聲音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紅葉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