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把小渦叫做‘萬象萬有之夢’,雖然是詐騙你的包裝,但也不算沒有道理。周醫生,信息是永遠不可能真正丟失的,作為意識彙聚點的小渦裡,留存著亡者的記憶。雖然是以扭曲加工的形式表現出來,也依舊可能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靳妤慢吞吞地抽著煙說:“古時所謂的招魂、問鬼,就是暫時連通了這裡和小渦,從那裡獲得死者生前的信息。一旦意識落入大淵,我們這裡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我們這裡?”
“是為了嚴謹而采用的說法,你不用在意。比起這個,你還是多關心一下小渦比較好。之前你在水池裡看到了什麼?”
“蛇。白色的蛇,很多。被凍在冰原底下。”
隔著青藍的煙霧,靳妤抽煙的動作似乎停頓了。她低吟般地說:“蛇麼……我想也是呢,隻有蛇是最容易的。”
周雨安靜地等待著她的解釋。然而,靳妤似乎不打算再深入關於蛇的話題,反而彈著煙道:“雖然我把小渦比喻成枉死城,但這個說法並不準確。和唯一的大淵不同,小渦是沒有數量限製的,誕生的根源也完全不同。你進入的那個,我大概已經知道城主是誰了。”
“城主?”
“就是夢的主人。小渦是意識的彙聚點,不存在物質實體的依托。吸引亡魂的引力源就是夢境之主,理解嗎?”
看到周雨疑惑的表情,她又嘲弄似地微笑起來。
“怎麼?你不會真的覺得,那個是你所做的夢吧?抱歉得很啊,你可沒有那種質量的靈魂,充其量隻是位夢中人罷了。去往那座城,就是進入了城主的夢裡,所以有幾件事你必須遵守。”
靳妤豎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件事,絕對不可以去找夢境的主人,絕對不可以讓它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雖然我估計你也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但是這件事絕對不能出錯。蛇之主絕對不能醒來,這是比你的命,甚至比我女兒的命都重要百倍的事。所以在那座城裡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去尋找‘主人’,懂了嗎?”
看到周雨點頭後,她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件事,雖然做夢的是主人,夢境的表現形式卻不是完全由它決定的。你夢見的是一座現代城市吧?這是因為當時困在裡麵的亡魂以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居多,是他們的集體記憶構成了城市。所以,如果住民的結構發生改變,想必城市也會隨之變貌。因此你最好儘量避免城市發生太大變化,因為這種驟變也可能會驚動主人。”
“……怎樣的標準才算大變化?”
“這就要你自己衡量了。像是人員失蹤、連環命案,這種常識內的騷亂,夢境會自己嘗試把矛盾掩蓋掉,不過一口氣失蹤掉萬人以上,恐怕就會引起群體意識恐慌了。至於超越常識的現象,比如說一隻哥斯拉在城市裡到處噴火……就不用我說了吧?量你也辦不到這種事,所以你隻要在常識範圍內儘量地遵紀守法就行了。”
看到周雨沒有任何意見,她豎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件事,剛才我所說的內容,你到夢境裡以後恐怕會忘掉大半,所以基本上都是白說。同理,你也不會記得自己進去的目的,一切情報的獲取都要靠運氣。”
“……你認真的嗎?”
“很正常。你可是以活人的身份窺視了亡者之城,如果不隱藏作為生者的記憶,很快就會被夢境排斥,更糟糕的是被直接吃掉。記得的事情越少,在那裡就越安全。當然了,如果是十分重要的事,哪怕你想不起來具體內容,潛意識裡也會留下印象。所以我才要跟你強調前麵兩點,從現在開始你就把那兩件事當成你的一切,給我牢牢地記在骨子裡。”
終於,她伸出第四根手指。
“最後一件事,是關乎你自己的命的。無論你能不能在那裡找到我女兒的下落,這都是你最後一次進入那裡。我給你半天的時間,雖然不知道在夢裡會經曆多久,但隻要時間一到,我馬上就把你弄醒。從今以後,你絕不能再進入那裡了。”
透過煙霧,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周雨,那目光是在無聲地索要承諾。
周雨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如果再進去會怎樣?”
“你不是心知肚明嗎?”靳妤凝視著他說,“你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對勁了吧?當你窺伺到那座城市時,意識就開始和那裡聯結起來了。從我們的角度來說,你的一部分已經‘死’了。不過因為上一次你醒得很早,侵噬不算嚴重,你還可以用這種半死的狀態好好度過一生。這一次由我負責監督,也不會到致命的程度——但今後你可能會完全喪失冷熱感,味覺、視覺或者聽覺失調,這些都有很高的概率發生,希望你先想清楚。”
“那麼第三次進去呢?”
“你死定了。不管現實裡的身體是什麼情況,你的意識都會被小渦的引力吸住。肉體上會先表現為大腦死亡,七天後心臟也會停跳,不管用哪個鑒定標準,你都會變成徹底的死人。”
說到這裡時,靳妤指間夾著的土卷煙已快燒到儘頭。她從原地站起身來。
“畢竟你可能是我女兒喜歡的人,我也不想看著你這樣的年輕小夥去送死。如果你不承諾這是最後一次,我是不會幫你的。”
話說到這裡,周雨終於勉強地點了點頭。
“這麼敷衍可不行,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口頭承諾。把自己的禁忌像發誓那樣說出來,懂了嗎?‘我絕對不會第三次進行死角遊戲’,把這句話清楚地說一遍。”
她的態度很強硬,迫於無奈,周雨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我絕對不會第三次進行死角遊戲。”他低聲說。奇特的是,當最後一個音節吐出口時,屋內苦澀的煙味前所未有地濃烈起來。
靳妤滿意地點點頭,用居高臨下的姿勢審視著他說:“那麼我該說的都說過了,等下就放你過去。在此以前,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周雨思考起來。
對方剛才所說的內容,他連初步消化的時間都沒有。一個多月前他還是完全的無神論者,如今卻坐在一個自稱女巫的人麵前,說心裡沒有任何問題絕對是假的。然而,此刻坐在煙霧中,他心裡提不起絲毫發問的欲望。對於靳妤所講述的種種怪誕之事,還有自己這些天來的詭異境遇,他的感情仿佛都已僵死了。
這樣茫然地沉默了許久後,他問道:“為什麼留這麼長的頭發?”
“哈?你想這麼久,就問這個?”
“嗯。剪發對你們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不算特彆重要,不過有倒是也有。”
靳妤稍稍俯下身,跟周雨的臉相隔三十公分左右。在青藍的煙霧中,那就猶如周妤的幽魂在俯視著他。
“頭發是我們對始祖的誓言。剪掉頭發,那就是決心背叛的意思。”
她微笑著說完這句話,將一口煙氣吐出周雨臉上。那青藍色的幻影苦澀得令人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