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日。這說法和節日有一些小小的不同。不過對於終末無限之城的居民,無論紀念日紀念的是什麼,那都不需要真的去關心。他們已不再屬於任何一種曆史,也不必非要從無?窮中追溯出一個祖先。因為無論曆史從哪一條街道走來,最終都將駐足在這座城市以前。
但是,讓一些日子變得特彆是有好處的。即便是出於純粹的娛樂,居民們也樂於在過膩了無限之日後換上點新花樣。當然,這還是為了預防遊離病。倫理之家相信讓一些日子變得特彆能有益於提升人們對現實的興趣,而不是終日封閉在屋中。眾所周知,走過街道越少的人越容易患病。
他們從一切曆史裡拿取紀念日。並不是任何節日都能入選,任何人的出生和死去,任何王國的成立和終結,這些通常不會入選,因為在終末無限之城看來,這些事缺乏真正的紀念價值,他們大概率也不會為此感到喜悅和悲傷(大概率,因為文化考古者和崇古派是確實存在的),除非它的慶祝活動極富趣味性。關於特殊天氣和特殊季候的節日更受青睞,如果節日的風俗裡敲好涉及某種特色享樂活動,那更是再好沒有了。
碧之女王紀念日,或稱碧之女王聚餐紀念日,如今成為了倫理之家的最新選擇。它涉及一個享有名望的賢君,據傳曾將世界從彼此分裂的冰火交戰中拯救出來,並且弭平了星河眾王的一切紛爭。但紀念日並不為她或她的國家而設,而是為了把她喜愛的東西分享給國民而設。簡而言之,一場完全免費的糖果盛宴,由她那個時代裡最好的糖果商人負責。
終末無限之城為它永恒幸福的居民們完全還原了當時的盛況,那個時代的菜品、裝飾、音樂,所有的藝術和風俗。午夜剛一結束,所有廣場都變得煥然一新。粉白、淡藍、橘紅或薄荷綠色的硬糖地磚,每個角落都矗立著雪白而精巧的冰塔尖塔,長長的可食用粗纖維餐桌鋪滿中央區域,在那上麵用硬糖盤裝點著各種各樣的美食。膠質糖墊的軟椅刻意調整得很高,但隻要蘸上一點掛在旁邊的配套塗料,就能輕鬆吃掉它那自帶刻度的椅腳。
整個節日過程中,天空是一片蕩漾生光的明亮琥珀色,像汪流動中的湖水,絲絲縷縷的紅雲漂浮其中。事實上,它的確是一片糖漿湖,人們可以跳上去,飛上去,或是通過攀爬冰糖塔鑽進湖裡,在天上遊泳玩鬨。
場邊緣和入口的位置,一些貓腦袋的雕像正在演奏樂器。它們都是設計絕妙的機械,一舉一動都異常靈巧可愛。在每列貓頭雕像的最後則是歌唱的魚頭。它們唱著一種語言晦澀的歌,用於讚頌藍發的智慧女王。有時果汁噴泉隨著音樂從它們周圍噴濺而起,把這些雕像也映襯得五光十色。噴泉是隨處可見的,彙成無數條彩色的細河,在圍繞廣場的高高低低的透明管道裡流動。某些敞開的彩色泉眼邊還放置著兩種顏色的小碟子。紅色的碟子是空的,允許人們舀取泉裡的濃縮糖汁飲用;藍色的碟子則盛著清水,倒入泉中便會引起盛大的糖汁煙花秀。但是請注意:隻有把身體改造得特彆強韌的人才允許嘗試這兩樣活動,而且最好是等玩膩了其他項目再做。
沒有道理讓這兩個危險項目吸引所有的注意,值得嘗試的遊戲活動數不勝數。去黃金天空湖裡尋找稀有的白水藻,或是用橡皮糖彈弓把自己彈射到一個特彆難抵達的餐位上。百糖大鍋占卜,或者對著一個能說話的貓頭娃娃扮演糖癮症醫師——憑著開方的正確與錯誤,它可能會給你親切的擁抱和撫摸,或者帶著鐵爪套滿廣場追打你。
參與紀念日的人很快便成群結隊地來了。有無數個廣場被坐得滿滿當當,無數的讚美和驚歎,還有那個時代的愛好者與反對者爭辯不休。黃金天空湖波濤蕩漾,不時灑落一陣璀璨甜蜜的甘露。當水珠落地又沒有被人及時舔去時,它們便凝固成彩色的小花。
這些五顏六色的可愛小花,當然,從本質而言是可食用糖,不過拿來裝飾毛發或服飾也毫無問題。當維從自己的餐桌邊夾起這樣一朵花時,他看見坐在對麵的人也同樣抓起了一朵。
他朝對方怒目而視。於是對方鬆開手指,那朵紅花在他手掌上融化,變回一滴金黃色的湖水。
與他們隔著三條長桌的偏僻位子上,妥巴正坐在那兒觀察這兩個決鬥選手。廣場上的人很多,它能占到一個如此靠近的位置並不是幸運,而是靠著通過橡皮糖彈弓挑戰。那確實讓它落在一個還算湊合的座位上,可卻也把一大罐火焰烤奶汁打翻了,它的罩衣潮濕又粘膩,卻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改動(畢竟它不是一位屋主)。這叫它覺得自己跟這個節日有點犯衝。一個愛甜食的宇宙之君是曆史的恥辱,它在回去後務必會向姬尋傳達這一觀點。
它陰沉沉地坐著,沒有去動桌上的任何一道菜肴。事實上它喪失味覺已有很久,而且也無意去恢複。當周圍的賓客們歡享盛宴時,它的消極態度引起了一些好奇的打量。不過,在這座城市裡,什麼樣的外貌與行為都應當存在,所以無人向它發問。人們隻顧自己享樂,抓取任何一道手邊的菜肴。
大部分賓客都懂得在上桌前給自己安裝一個足夠強勁的消化係統,因此盤子總是很快空下去。有時甚至連硬糖盤也會被起哄的賓客吃掉。負責應對這種狀況的侍者全是戴著漂亮領結的大貓。它們端著食物,用抓鉤和靈巧的雙腳在長桌之間來來去去,填補席位中空缺的地方。妥巴也不喜歡這些毛茸茸的侍者,一隻白貓在給它周圍布菜時差點踢到它,當妥巴向對方打量時,那隻貓也毫不客氣地瞪著它,隨後用抓鉤飛快地脫離了。
它知道和幻象計較是毫無必要。這些看似溫暖而真實的貓人,正如同這場宴席,或是頭頂的黃金天空湖一樣,全是過去曆史的影子。貓侍者們以為自己正為碧之女王的國民們服務,它心想這可真有趣,死人的影子們在為活人開宴。
歡宴久久不歇。若要描述其中的每一個細節,足以讓倫理之家的無限誌願者們忙上好幾個月。但是對於妥巴而言,真正關注到的部分卻很少。當一隻格外奪目的大貓從黃金天空湖降下時,它才緩緩地抬起頭。
這隻貓,有著一身華麗的淡橘色長毛,腳爪雪白,眼珠金黃。胸前與尾巴的毛發尤其濃密威風。在它的腰間纏著一條帶鱗片的皮帶,皮帶上掛著鐵瓶、回旋飛鏢與小弩,還有一長串密密麻麻的獸齒和水晶。和彆的貓侍者不同,它沒有抓鉤,而是瀟灑地攤開四肢,滑翔般在廣場與天空湖之間來回盤旋。
“各位好啊!”這隻神氣的皮帶貓喊道,“我乃彗星的夥伴,虎種之王,貓中之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