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從草地間醒來,摸著肚子喘了幾口氣。這次他比先前要鎮定得多,很快便恢複了視覺,明白自己從未離開過原地。莫莫羅還抓著他的胳膊,也許一切不過是恍神間的事。
他感到腦中有噪音回響,外部的時間因此而流逝得奇慢。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被翠星包圍著。它們像一個巨大的綠寶石環繞著他和莫莫羅旋轉,荊璜則盤腿坐在圈外,眼神平靜地看著他們。那種凝視陌生之物的表情令羅彬瀚背脊發癢。他從地上跳起來,翠星們便紛紛返回主人衣領內。
“羅先生!剛才你的狀態又變得奇怪了!”莫莫羅抓著他說,“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請馬上說出來。”
羅彬瀚隻是感到有點頭暈和胸悶,可當他準備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時,莫莫羅身上已經放出了璀璨奪目的白光。
“老莫!”羅彬瀚慘叫著說,“你燈開小點!”
莫莫羅抱著他說:“沒事的羅先生!我的光是給大家帶來安寧的精神之光,不會真的損傷到視力的!儘管用我的力量康複吧!”
羅彬瀚差點以死相逼,最後終於從對方熱情的關照裡掙紮出來。令他想不通的是這過程中荊璜居然一個字也沒提。當他詫異地望過去時,荊璜隻是兜頭扔過來一塊黑布。
“拿著。”荊璜說,“沒事不要往天上看,必須抬頭的時候用這個蓋住眼睛。”
羅彬瀚把布蓋在臉上試了試,結果什麼也看不見。
“這啥玩意兒?”
“就布啊。大部分的電磁波隻要靠你身上的防護服就足夠解決,可見光的部分不看就可以了。雖然也不是萬無一失,但太微弱的電波是不會乾擾你太多的。這和你自己的精神狀態也有關係,暴露在野外的時候不要打瞌睡,越清醒就越不容易被入侵。”
羅彬瀚敲敲頭盔:“咱就不能整點高科技的嗎?”
“改裝頭盔太麻煩了……而且又是在這種地方。越簡單的辦法越不容易出故障,你就湊合著用吧,或者讓燈泡眼一直給你放光就好了。他和那顆黑星的屬性剛好相克,互相沒有辦法入侵的。你隻要在他的光照範圍就不會有事。“
羅彬瀚衡量了一下兩個選擇,最終還是把黑布揣進了外套口袋裡,在莫莫羅興奮的光芒中一路回到寂靜號。途中他試著盯著天空看了幾次,果然什麼也沒發生。而荊璜沉默地跟他們保持著距離,直到他們回到艦橋室內,羅彬瀚才有機會揪住他的頭發。
“你咋回事?”他一邊揪一邊問。
“什麼怎麼回事?”
荊璜就像平常那樣無精打采地回話。而羅彬瀚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他確實覺得荊璜變得有點怪,可卻說不出怪在哪兒,最後他隻好問:“你跟那變態星星說了些啥?”
“罵了它一頓啊。”
“罵的啥?”羅彬瀚說,“讓我學學,回頭我也罵。”
荊璜不回答了。他扯開羅彬瀚的手說:“不許拉我頭發。”
羅彬瀚按照他的要求鬆開了手,但不打算讓這件事輕易過去。那不是說他相信一個怪物勝過荊璜,然而他也得承認,那顆噩夢之星——路弗所說的某些話是值得考慮的。什麼樣的語言能夠擊倒一個魔鬼?
羅彬瀚按照他的要求鬆開了手,但不打算讓這件事輕易過去。那不是說他相信一個怪物勝過荊璜,然而他也得承認,那顆噩夢之星——路弗所說的某些話是值得考慮的。語言,那不過是靠著肌肉、黏膜與韌帶彈振所發出的音節,一點弱小無力的介質振動。倘若語言能傷害到任何人,那必是擊中了精神的創口。但是一顆發瘋的星星會有那樣的東西嗎?即便有,荊璜又怎麼能得知?他從不覺得荊璜可怕,但仍決心先把這件事弄個清楚,好讓自己的心中少積壓一點陰雲。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在他堅持追問了整整十分鐘,且拒絕透露自己和路弗的談話內容後,荊璜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像是在吸氣和吐氣,然後又緊緊地閉住了。
這種動作被羅彬瀚視為某種罵陣前的熱身。他懷著緊張的心情等待著,結果卻發現荊璜又一臉沒趣地躺倒了。
“你他媽罵的話呢?”
“就是剛才那幾句啊。”
“啥句啊?讓它自己想象啊?”
“是你聽不見而已。那個是白河的古語,和古巫族的水文魚字原理是相通的,也被叫做‘幽言’,是專門說給魂魄聽的咒文。除非剛好有聽識方麵的天賦,否則凡人既聽不見也無法理解。當然,就算你能聽懂,光憑你的聲帶也是發不出來的,因為你也沒有言識的天賦。”
“咋地?是蝙蝠發超聲波啊?”
“你就那麼理解好了。”
“那蝙蝠話也總得有個意思吧?翻譯翻譯啊。”
“翻不出。”荊璜悶悶地說,“那是你語言裡沒有的東西,就算能用通行的文字描述出來,裡麵內賦的意義也會消失。”
那聽起來確然十分玄乎,但羅彬瀚堅持要荊璜說得更明白一點,於是荊璜的嘴巴又開合了一下,然後告訴他自己剛才描述的是“兩顆相似的星星互相撞擊,隨後同時毀滅瓦解,死亡的火焰布滿了天空”。
“你他媽唬我是不是?”羅彬瀚憤怒地問。
荊璜側躺在椅子上,用腳尖踹踹他的腿,示意他往後看。羅彬瀚扭過頭,發現莫莫羅眼中蓄滿了悲傷的淚水。
“真是一件悲傷的事啊,玄虹先生。”他擦著眼淚說,“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難道大家就沒有共存的辦法嗎?”
羅彬瀚目瞪口呆地回頭。荊璜看了他一眼說:“都告訴你翻譯不出來了。這下懂了嗎?懂了就去讓那死燈泡眼閉嘴。”
羅彬瀚隻好去安慰莫莫羅。等到他這位忠實旅伴終於恢複如常,他又被雅萊麗伽叫去說明與路弗的交涉情況。荊璜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旁聽,羅彬瀚疑心他已經睡著了。
他儘可能詳細地跟雅萊麗伽描述了整個經曆,包括那些最令人不快的細節,還有他認為最為重要的兩件事:“朝著歌聲最響的地方走”,以及夢境最後長著翅膀腦袋的怪物。當他說第一件事時荊璜仍然像在睡覺,直到他提起那怪物奇特的頭部造型時,荊璜才坐了起來,向他詳細地打聽那生物的樣貌。
如今羅彬瀚自覺已變得狡猾了許多,且明白自己正掌握著某種程度的主動權(事實上他早在期待著這個時刻)。他故意說得含含糊糊,每當荊璜追問細節時他也會反問些彆的。他尤其注意到荊璜很在意那怪物的衣著。
“你說他穿著很像阿薩巴姆的衣服是吧?具體是什麼樣?”
“大概差不多。”羅彬瀚說,“你認得那東西?跟奶茶妹一夥的?”
荊璜不是很願意回答,但羅彬瀚學會了怎麼用自己手頭的消息逼供。有兩三次荊璜很不高興地看向了雅萊麗伽,可雅萊麗伽隻顧低頭吃花,一點都沒注意他們的互動。那百分百是裝的,於是羅彬瀚更加放心大膽。他迫使荊璜答應要說清楚關於那個翅膀生物的所有情報,解釋“歌聲最響處”是什麼意思,此外每天至少允許羅彬瀚揪他的頭發三次(絕不能用蠻力阻止)。那簡直就是大獲勝,直到雅萊麗伽開始搖晃尾巴,羅彬瀚才心滿意足地停止了勒索。這件事讓他連續開心了上百個小時,直到他下一次見到路弗。
“謝謝你。”他真誠地握住魔星的手說,“祝你路上撞同類,你倆都炸成石堆,骨灰帶火滿天飛。”
“你很得意嘛,凡人。”路弗癟著嘴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