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璜返回寂靜號前羅彬瀚在艦橋室裡發呆。他當然清楚馬林已經跟著烏奧娜走了,但他腦袋裡的馬林卻開始自動跟他對話。
“老兄,看看現在的你。”他幻想中的馬林說,“這就是你待在這兒不走的後果。你差點幫一個變態殺人犯炸了整個星球,又差點鋃鐺入獄。到現在呢?有顆吃人的星星想和你做朋友啦!你覺得滿意了?”
“我他媽。”羅彬瀚說。
“那肯定不成。你知道吧?不管那玩意兒是什麼目的,你肯定不想再見到它第二次。所以讓咱們現在就開起飛船跑路,懂了嗎?跑!跑得遠遠的!彆和瘋子搞在一起!”
馬林的哀嚎是如此真實,讓過了好一會兒羅彬瀚才發現那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
他絕望地抱住頭思考。莫莫羅則在旁邊貼心地拍著他的背。
“羅先生,喝點水冷靜下吧。”
羅彬瀚接過了水杯。他對莫莫羅問:“老莫,你看我長得怎麼樣?”
“羅先生長得很像人呢。”莫莫羅安撫地說。
羅彬瀚哽咽地說:“那他媽不是人的東西纏著我乾嘛!“
當他在向莫莫羅控訴時荊璜回到了艦橋室裡。後者以充滿嫌棄的姿態甩掉身上的固定帶,把頭盔往椅子上一扔,然後瞟了眼羅彬瀚的臉色說:“你搞什麼?”
“你說我搞什麼?”羅彬瀚憤怒地說,“有變態騷擾我!”
“……不理它就是了啊。”
荊璜理所當然地說著,看起來似乎完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態度難免令羅彬瀚認為自己的人身安受到了嚴重的輕視。
“他下次再騷擾我怎麼辦?”
“你待在船上就沒事了吧。本來就說彆讓你跑出去的。”
“那老莫他哥的事呢?”
“就繼續追啊,這裡的絕大部分區域是絕對不能靠近的,能找的區域總共就是那麼多。如果那家夥不是跟著安路線去了域外的話,最後總是會發現蹤跡的。”
“那如果怎麼都找不到呢?”
荊璜沉默了幾秒,然後說:“實在不行就去找那顆星星……”
“這他媽不是還要騷擾我嗎?”
“關你屁事。實在不行就去找那玩意兒的本體,逼它把知道的情報部說出來好了。那家夥會留在這種地方狩獵經過的人,多半是因為本體被困在麻煩的地方了。雖然找過去肯定會費很多力氣,但也不用擔心它能跑到哪裡去。”
“它丫不是星星嗎?那得多大個頭啊?您燒得動嗎?”
荊璜的表情顯示出他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羅彬瀚也說不好荊璜是否能把一顆哪怕最小的行星燒成灰燼,他甚至沒法想象出一把能將梨海市燒儘的大火。但無論如何,那肯定不是件輕鬆的事,否則荊璜早就做了。
羅彬瀚又開始動搖。他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當他幻想中的馬林拚命勸說他跑路時,那就意味著另一個完相反的觀點也在拉鋸著他。他承認那魔星之夢是可怕的,然而,在那夢的最後他隱約察覺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東西。羅彬瀚還沒法具體地說出那是什麼,但他確實對此感到一種危險的好奇,就像是關在屋內的貓盯著敞開的紗窗。在那後頭是一片充滿神秘的天空與廣闊的世界,可窗戶底下會是什麼呢?那可能是堅實的地麵,也沒準是二十樓的高空。他對命運擺放他的位置毫無頭緒。
他不願思考那麼虛無縹緲的事。於是他隻是對荊璜問:“那玩意兒到底為什麼要和我交朋友?”
荊璜微微張了一下嘴,停了幾秒,說:“我怎麼知道。”
“那你覺得它對這詞的理解跟我們一樣嗎?”
“你去問它啊。”
羅彬瀚一下沒有答話。幾秒後所有人都開始盯著他看。羅彬瀚心虛地說:“咋地?”
“喂,你不會真打算去問吧?”
羅彬瀚立刻想要否認,但當他脫口時說出來的話是:“你是怎麼把它搞定的?”
“什麼也不想就足夠了。那個東西是根據你在那一刻的想法來反應的。如果你停止思考的話,它沒有辦法知道你過去的事。”
羅彬瀚瞪著他問:“那你覺得我行嗎?”
“你行個屁。”
羅彬瀚不打算把自己折騰成一個精神崩潰的瘋子,事情便隻能到此為止,但荊璜卻沒有直接走開。他杵在羅彬瀚麵前,特彆不高興地盯著他。羅彬瀚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表情,用鞋尖點點他說:“看我乾啥?”
“……你想和那個東西交涉也不是沒有辦法。”
羅彬瀚一下抬起了頭,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荊璜以一種極不情願的拖延語調說:“那個東西隻是電波而已,本來是為了在大範圍清理智慧生物才被創造出來的,和它的設計原型相比,這種人工造物根本算不上什麼危害。除非你接觸到它的本體,否則它能做的隻是精神乾擾。雖然對凡世生物是致命的,但剛好你就是一個例外情況——無論它用什麼手法來恐嚇你,都是不可能真正做到把你消滅的。”
荊璜的話簡直令羅彬瀚受寵若驚。他摸了摸下巴,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但沒看出自己有任何特彆之處。他的軀體也許因為赤泉之水而有所不同,但那和精神意誌又有什麼關係呢?在夢中他仍然被那怪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有那麼意誌堅強嗎?”他將信將疑地問。
“放屁。”荊璜說,“你腦袋裡有一套剛好能夠克製它的機製。一旦你產生自殺的念頭,就會強製從它的控製下脫離。如果這種反複接觸的次數太多,恐怕反而會吸引來彆的東西,所以它也不可能無限次地襲擊你——但是,那個機製隻有在你瀕死時才會被觸發,除此以外它想對你做任何事都不會阻止,就算是把你的腳趾剝掉讓你吃下去也可以,這樣說懂了嗎?”
羅彬瀚驚詫地望著語速加快的荊璜。他嚴肅地思考了一會兒,不太甘心地問:“我思想就這麼毒嗎?”
“……是彆人放進你腦袋裡的東西。”
“誰這麼變態?”羅彬瀚一拍腿說,“是不是法克乾的?那大光頭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荊璜看起來已經懶得和他說話,而羅彬瀚把這視為了一種默認。沒準這是法克作為荊璜同鄉(不太被承認的那個“故鄉”)對他提供的精神補償,想到這裡羅彬瀚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衝動。
“不然讓我去一次試試?”他鼓起勇氣說,不出意外地看到莫莫羅和∈都在搖頭。然而荊璜卻什麼都沒說,他一聲不吭地盯著羅彬瀚,直到雅萊麗伽也走進艦橋室,詢問他是否要繼續起航。
“你自己決定。”荊璜說。
羅彬瀚終於得自己做決定了。他想到是自己把寂靜號拉來了這裡——那當然也不能算是他拉來的,事實上他認為荊璜的主意根本沒有被他打動過——但這次他再沒彆人的意見可以參考了。他得自己替自己做主:為了儘快找到宇普西隆值得冒多大風險?
他不禁抓住莫莫羅的手,充滿感慨地說:“我他媽。”
半個小時後羅彬瀚又穿上了防護服,在滿臉陰沉的荊璜和抓著他不放的莫莫羅陪同下走出寂靜號。途中他拚命地抖手,但沒能擺脫熱淚盈眶的莫莫羅。
“羅先生,已經可以了!”
莫莫羅渾身放射出絢爛的聖煌之光,充滿激動地喊道,“請不要為了宇普西隆前輩犧牲你自己!這樣子前輩也一定會難過的啊!”
羅彬瀚也眼含淚花地喊道:“老莫你他媽把燈關了!”
他們一路糾纏地到了草地上,直到忍無可忍的荊璜一腳把他們踹倒。
“不許吵吵。”荊璜說,“朝上看!”
羅彬瀚頭暈眼花地望向星空。他又看到那熟悉而扭曲的旋轉星空。幽藍的世界逐漸變得五彩斑斕,草叢上方盤旋起不自然的風。
他側過頭,看到躺在他旁邊的莫莫羅又變成了石像。那冰冷的灰色腦袋突然間轉過來,嘴角的裂紋一直咧過兩頰。
“你好啊,凡人。”它狂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