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並不是不記得李理待在這兒,但他忘了她的造型有多容易讓他聯想到女鬼。這也是樁他找不出理由的怪事,因為李理長得一點都不可怕,而且實際上也相當樂於助人。她沒乾過任何讓羅彬瀚不滿的事,可不知為何他每次剛見到她時總覺得心裡惴惴不安。
“吃了嗎?”他心虛地問。
李理側了一下頭。“如果你覺得自己在做的事不適合告知我,”她說,“你可以直接拒絕回答,先生。”
“那倒也不是。”
她的話一下提醒了羅彬瀚,讓他意識到自己竟然從沒考慮過把李理作為一個宇普西隆事件的求助對象。他幾乎沒怎麼思考地說:“我問你個事。”
“我得視你的問題回答,先生。”
“你咋看老莫他哥的事?”
李理的眉毛揚了起來。她說:“我假設你指的是莫莫羅先生有一位兄長。”
“對,你不知道?”
“我沒法知道這倉庫以外的事。”
羅彬瀚拍拍腦袋,想起自從李理上一次被他帶出去已經過了許久,而她的本體——那個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的黑匣子,似乎隻能掌握著這小小房間之內的情況。
他很想解釋,但又覺得一切過於複雜,很希望找個偷懶的辦法。
“我能用什麼彆的辦法讓你知道嗎?”他問道,“比如把你插到啥電腦上去?”
“我被禁止登錄到寂靜號的主係統中,先生。如果你這麼做,我想∈先生也會製止你。”
“為啥不讓?”
“一點安措施。”
某些朦朧的念頭飛快地從羅彬瀚腦海裡掠過,讓他短暫地警覺了幾秒。但宇普西隆的事更多地占據著他的思緒,令他很快就把這點細微的疑慮拋在腦海——這又能有什麼問題呢?李理顯然是經過荊璜和雅萊麗伽的同意才能被放進這個倉庫裡的。
他從角落裡搬來一個看起來挺結識的金屬箱子,把它當成板凳坐下,然後開始講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不得不從上一次把李理放回倉庫說起,中間又跳過了黑貓為他展示的赤縣之夢,即便如此他也感到這事兒頗費唇舌。當他提到‘凍結’時本以為要花挺多時間說明,可靠在牆邊的李理卻了然地點點頭。
“‘凍結’,我知道他,先生。”
“你聽說過?”
“比聽說要更詳細一點。”
羅彬瀚懷疑地看著她。他知道周溫行是個星際罪犯,那肯定叫他相當出名,哪怕是作為一個倉管的李理沒準也知道,可是能詳細到哪兒去呢?在他第一次聽到荊璜說起那個名字時,他可完沒想到周溫行本人是什麼樣的。
李理的影像把雙手插在紅外套兜裡,朝著羅彬瀚看了一眼。她的臉上掛著難以理解的微笑。
“我聽過他的演奏。”她說,“儘管那時我還沒意識到他是誰。周溫行做過許多可怕的事,儘管如此你也得承認他有一種奇怪的親和力。”
“沒有。”羅彬瀚條件反射地否認道,然後才瞪眼看著李理。
“……你?”
“如果你覺得我或許是他的受害者,答案是不,先生。”李理平靜地說,“我隻是一些數據,其中偶然地包含了他。”
“什麼樣的偶然?”羅彬瀚敏感地問。
李理沒有回答。她用一種近乎輕快的語調說:“我想這不是我們今天的主題。”
羅彬瀚盯著她。他沒打算就此放棄,但最後還是繼續講起了宇普西隆的事。他簡單地說了宇普西隆與周溫行的戰鬥,和荊璜的交涉,以及同他的最後一次見麵。當羅彬瀚講到最後那件事時,他發現自己在當時竟已忽略了那麼多不同尋常的征兆。他開始在述說中走神,想著宇普西隆在那時的心理活動。他為什麼要把那些受贈的酒部拿出來喝掉呢?那會是在宣泄心裡的痛苦嗎?還是說屬於某種複仇的承諾?
他緊接著又說到了黑貓。關於這一部分他遇到了些許困難,因為他沒提起自己的赤縣之夢。當他想向李理描述黑貓所展示的夢境時,他發現自己很難把事情說得太清楚。
“呃,總之,它踩了一下那個骨頭。”他乾巴巴地說,“然後地上是花,黃澄澄的,呃……差不多那個色。我還聽到風裡有聲音說話,說的是……”
他試圖講得不那麼顛三倒四,但卻發現這比想象中還要困難。夢本身的荒誕是原因之一,而不知為何他對那個夢的記憶格外模糊。他努力把記得的部分說個清楚,以證明那夢中亡魂與宇普西隆的關係。他覺得自己表達得實在挺糟糕,但李理卻沒表現出什麼理解困難。
“那些風聲裡就差不多說了這些話。最後……”
“我想最後下雨了。”
羅彬瀚又開始瞪她,那意思是讓她彆學雅萊麗伽。李理若有所思地說:“經驗告訴我雨在某些夢裡是個特彆意象,先生。”
“啥意象?”
“死亡。”
羅彬瀚很質疑她的結論來由,但他不打算爭這個。他揉著腦袋說:“我就想不通老莫他哥想乾啥。”
“你剛才的一切敘述都向我暗示他要為受害者複仇。”
“我是那麼猜的。”羅彬瀚承認道,“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他乾嘛走得那麼突然。”
“鑒於他們的目標是‘凍結’,如果他公開自己的動機,那顯然會因為重要性權衡而被製止——除非他能證明此事的緊急性比‘凍結’更為重要。”
“那你覺得是嗎?”
“我無法判斷,先生。如果你不告訴我衡量標準,價值便無從談起。”
羅彬瀚仰頭盯著天花板。他想到烏奧娜和宇普西隆的對話,心中感到一點迷茫。
“正義比複仇更重要?”他試探著說。
“很多時候我們這麼判斷是因為我們並非直接受害人。”
“那他也不是。”
“道德之人並不總是站在最高處俯視彆人。有時正義感來源於強烈的共情能力——那也是說他們比常人更容易感情用事。”
羅彬瀚張了張嘴,又開始轉動腦筋。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反駁什麼,又或者想求證什麼,他隻是不太想就此放棄。
“我很好奇你想證明什麼,先生。”李理說。
“我也納悶呢。”羅彬瀚回答道,“我咋這麼煩這事呢?你說這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老莫?還是因為童年情懷?”
他沒指望李理能聽懂他的最後一句,可李理竟然微笑起來。她在羅彬瀚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單手做了個起飛的姿勢。那和莫莫羅的起飛相比要優雅得多,但毫無疑問正是羅彬瀚曾在老家電視劇裡看到過的動作。
羅彬瀚從金屬箱子上站了起來。他有點錯愕地盯著李理說:“你……”
“我有一個假設。”李理說,“在我看來,先生,你有一種對英雄的崇拜心理,那不過是作為凡人生命的常態。然而——這是我想強調的部分——你還對這個角色懷有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