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警覺地停下腳步,躲到牛乳燈後頭。當喬爾法曼想走過去和馬林打招呼時,他趕緊把她也抓到自己旁邊。
“彆動,有情況。”他警告道,“那女的有問題。”
喬爾法曼仔細看了看紅發女人。
“不錯。”她說,“她的體溫很低,和環境差不多。”
她的結論讓羅彬瀚益發相信這紅發美人大有問題,或許是一條準備把馬林吃掉的龍。他有點神經兮兮地問:“你能透視嗎?她裙子底下是不是有尾巴?”
“我沒看出來。”
“那她還有啥不對的地方?”
喬爾法曼又觀察了一會兒。
“她特彆火辣。”她確鑿無疑地說。
羅彬瀚承認她說的是事實,但總覺得這個結論沒啥幫助。他不禁認真地看向喬爾法曼,質疑著她的腦回路和性取向。
“美麗在約律側是一種警告色。”喬爾法曼補充道。
羅彬瀚想把這句話問個明白,可馬林和紅發女人已經快要消失在街角。他們隻好停止交談,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途中馬林和那紅發女人一直熱烈地談著話,偶爾還一起爆發出笑聲,使人好奇他們究竟有何可樂。
這對遊伴沒有走當初羅彬瀚和藍鵲一起的觀光路徑,而是直接轉入中央的岔道。羅彬瀚估計他們是要去餐館,連忙拉著喬爾法曼繞了另一條路,想搶在馬林之前躲進餐館裡埋伏起來。
他們一路狂奔,來到餐館門口,卻發現門前已然擠擠攘攘,站了整整十個貓人。它們的衣著和其他糖城內的服務人員不同,是嶄新而鮮亮的純布製服,胸前亮閃閃的銅扣,個個都昂首挺胸,精神抖擻。在它們中央則站著一個渾身籠罩在透明防護衣下的奇特生物。
它穿著一身厚重的深藍連身禮服,背部微駝,手裡抓著珊瑚與珍珠製成的拐杖。在禮服下裸露的皮膚光溜滑膩,像被刮掉鱗片的魚皮,顏色卻五彩繽紛,混雜著橙紅、薄綠、檸黃與水青,當它將臉轉向羅彬瀚的方向時,露出的是一張酷似魚類的蘭紫色麵孔,後背繞著一圈水囊似的儀器,兩端導管插進脖子兩側的鰓內。
羅彬瀚從沒見過這麼花哨的生物。他呆呆地在原地站著,幸好喬爾法曼反應及時,拉著他若無其事地往旁邊走去,裝作是一對散步至此的遊伴。
“那是個杜蘭德人。”她對羅彬瀚說,“膚色鮮豔的是商人。這兒的糖城規模很小,它沒準就是老板。”
羅彬瀚自然十分吃驚,沒想到自己會在餐館前頭偶遇娛樂城大老板。而更令他在意的是這位前呼後擁的杜蘭德人老板並沒有直接進入餐館內。他隻是站在店門前,任由他氣派十足的貓人衛隊把整個出入口都堵住,看上去像在迎接什麼人。
他和喬爾法曼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上去探探口風。他們裝作剛玩累的客人走向店門,十名貓人護衛不約而同地用一隻眼睛盯著他們,尾巴上的毛朝上豎起。等他們走到更近處時,一隻黑貓快步走上前,將他們攔在五步以外。
“請留步。”它說,“今天餐館暫停服務。”
羅彬瀚故意發出一種特彆失望的聲音,有裝作頗不甘心的樣子:“就不能打個商量?我們是付錢進來的啊。”
黑貓護衛彬彬有禮地向他致歉,向他承諾會歸還一半的門票費用,同時城內的其他項目今天都將免費提供。它的言辭非常客氣,完不像羅彬瀚之前見到的那些貓人,但態度卻很堅決。它尖利的指甲已經伸了出來,隻是出於禮貌而朝內彎曲。
羅彬瀚可不打算跟它們起衝突。他馬上準備拉著喬爾法曼走開,這時從街道的另一邊出現了馬林與紅發女人。
那被貓人們保衛著的杜蘭德人立刻迎了上來。而仿佛早已跟他熟識,馬林旁邊的紅發女人也同樣快步前進。她伸開雙臂,跟杜蘭德人大方而熱情地擁抱了一下。
“烏奧娜!”杜蘭德人說,“歡迎,我盼著見你很久了,隻是一直騰不出時間,請原諒我堅持要把地點選在這兒,因為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比糖城更適合招待合作夥伴的地方了。”
“我同意這點,達達圖巴先生。事實上我已經在這兒仔細考察過很久了。糖城是個迷人的地方。”
紅發女人開口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拖腔,顯得優雅而又迂回,跟她和馬林聊天的樣子大不相符。她的笑容裡總像帶著一絲迷霧,穿著高跟鞋的腳輕輕在地上轉動。
“我真心希望今天我們能把事情定下來,達達圖巴先生。”她俯身對杜蘭德人說,語調曖昧而神秘。
杜蘭德人用帶蹼的雙手駐著杖,抬頭不動聲色地瞧著她。
“當然,我們都希望如此。”他說。
他們一起大笑。然後杜蘭德人又說:“介意替我介紹一下那位英俊的小夥嗎?”
烏奧娜往後退了一步,自然地勾住馬林的胳膊,把它拉到杜蘭德人麵前。
“這位是馬林諾弗拉斯。”她落落大方地說,“我預備聘請的藝術顧問。馬林,這位是達達圖巴先生,森萊球的擁有者,整個星係最富有的人。”
馬林像個老手般上前行禮,跟達達圖巴客套了幾句。他似乎完遊刃有餘,直至瞧見另一邊的羅彬瀚衝他瘋狂打眼色。
“呃。“馬林說,“你在這兒乾嘛?”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羅彬瀚隻好乾笑著衝馬林揮手:“真巧哈。”
“熟人?”烏奧娜問道。
羅彬瀚立刻想要否認,可喬爾法曼已經點了頭,馬林也毫不遮掩地說他們現在是同船旅行的遊伴。達達圖巴立刻轉變了態度,他示意貓人們讓開通道,邀請羅彬瀚他們一起進餐。
那陣勢無可回頭,羅彬瀚隻好答應。他有心想要拽住馬林悄悄說上幾句話,可後者卻一直緊跟著烏奧娜,令他咬牙切齒又無計可施。他隻好偷偷對喬爾法曼叮囑道:“我們等下得小心點,有機會就跑。”
“為什麼?”喬爾法曼問。
“你沒看他們剛才的模樣嗎?”羅彬瀚說,“那倆笑得老子發瘮,肯定在搞非法買賣。美女保安加禮服,不是軍火就是販毒。”
他說得很輕,但走在前頭的烏奧娜還是回眸對他一笑,嚇得羅彬瀚躲到了喬爾法曼身後。喬爾法曼把他拖出來,拍著他的肩膀鼓勵道:“可你是海盜。你不會輸給她的。”
羅彬瀚實在不這麼想,可拋下沉迷美色的馬林似乎也不那麼義氣。他隻好硬著頭皮走進餐館,在最中央臨時拚成的餐桌前坐下。達達圖巴沒有一點多餘的話,立刻便宣布開始用餐。前幾道小菜是百蔬爆爆汁、飛螳跳豆和炸油手指,然後則是雙皮海鬼奶油蜂巢湯和蠕蟲血凍冰淇淋,這些菜嘗起來遠比它們的名字和外觀正常,可不知怎地,羅彬瀚從這份菜單裡隱隱感到一股殺氣。
他因為緊張而味同嚼蠟,與此同時喬爾法曼和馬林卻都吃得津津有味。烏奧娜不緊不慢,優雅如品美酒,而達達圖巴則顯得很節製,每道菜隻動上一兩勺,便示意旁邊的貓人幫他端走。
所有端上來的菜肴吃完後,他這才宣布開始上主菜。烏奧娜頓時坐直了身體,跟杜蘭德人四目相對。他們互相禮貌地致以笑容,令羅彬瀚隻想離這張桌子遠遠的。
達達圖巴讓護衛們拿來硬糖小刀,剝掉桌子表麵的墊,露出裡頭淡黃溫熱的餅皮。真相終於揭曉:這桌麵本身就是今天的主菜,一張巨大的、內部填充了十重酥層、幾十種醬料和上百種香料的百衲甜煎餅。
杜蘭德人拿著小刀,在餅皮表麵輕輕劃動。他彆有深意地說:“你準備吃多少,烏奧娜?”
“這得看您願意分給我多少了,達達圖巴先生。”
“我很樂意熱情待客,但那也得考慮客人的胃口。”
“這不用您擔心,我胃口好得很。”
所有的貓人都微微搖動著耳朵。刀口在那綿軟的餅皮上陷進去一點,流出黃金般香甜的內餡。達達圖巴用刀身抹著餡料說:“你能有多好的胃口,烏奧娜?”
烏奧娜從桌前站了起來。她微微躬身,低垂的領口露出一段雪白的曲線,對達達圖巴露出雲霧般的笑容。
“我都能吃得下去呢,如果這樣不失禮的話。”她說。
氣氛已然劍拔弩張。羅彬瀚終於決定現在正是撤退的時候,他硬著頭皮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旁邊的馬林,對他狂打眼色,示意他們必須在這兩個黑惡勢力談崩衝突以前逃走。
“你乾嘛?”馬林小聲問。
羅彬瀚有點唾棄地瞪了他一眼,但也無法堵住這情場老手的嘴。他儘量不動聲色地說:“咱們得跑了。”
“跑?為啥?”
“不跑等著吃流彈啊?”
馬林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想明白了,歡樂地拍了拍羅彬瀚的背。
“不,不,朋友,你完搞錯了啊。”他滿臉古怪地說,“烏奧娜可不是你們的上遊產業。她是做娛樂業生意的,一個小企業的銷售負責人。你肯定也會感興趣,因為她負責賣的是……”
他還來不及說完,烏奧娜驟然一甩頭發,向達達圖巴冷冷地宣布道:“我們要群星爭霸的部份額,隻付服務費,不接受分成。”
“你的口氣聽起來像頭鯨魚。”達達圖巴說,“一個簡單的牌類遊戲,卻想要整個糖城為你們讓步。”
“我們有這個價值。群星爭霸在夢幻界已經是消費總量最高的遊戲。”
達達圖巴輕蔑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在夢幻界,女士。那地方的娛樂業發達程度比境外也好不了多少。你們還沒見過真正像樣的對手呢。”
“比如拿著糖果堆積木的老古董?”
“這些糖果積木比聯盟存在的時間都長。”
“那難怪人們已經開始煩它了。”
他們開始互相攻訐,惡劣程度令羅彬瀚目瞪口呆。他從沒見過如此充滿火藥味的商業談判,達達圖巴將群星爭霸評價為“給傻子和幼兒玩的加減法小遊戲”,烏奧娜則宣稱糖城是“童年延滯症患者搭起來的無聊積木塔”,在無數互相貶低的言語中羅彬瀚終於勉強搞懂了他們的目的:聽起來烏奧娜計劃將群星爭霸推廣向夢幻界以外的更多區域,而作為拓張的第一步,他們計劃與杜蘭德人聯手,在各地糖城內首先推廣嘗試,培養新的玩家。
馬林泰然地坐在原地,像沒事人那樣請一個貓人遞給他刀叉,然後埋頭切割桌麵,一小口一小口地送進自己嘴裡。他邊吃邊跟羅彬瀚耳語,告訴他這樁生意其實是穩成的——在糖城推廣卡牌遊戲對雙方都有賺頭,隻是在利益分配上還有得爭奪,此外烏奧娜另有一點不滿:杜蘭德人堅持要求群星爭霸的開發商們另建一套卡牌生產線,要用被糖城認可的糖類作為材料。那對杜蘭德人是傳統,可烏奧娜覺得這種要求對遊戲本身有害無益——沒有任何一個玩家會選擇把自己珍貴的英雄牌吃掉,除非它將要被輸給對手。
“那你在這兒乾啥?”羅彬瀚也偷偷切著桌麵問。
“巧合。”馬林說,“我在這兒觀光的時候碰到了烏奧娜。當時我在試唱組曲——就是之前我跟你說要寫的那個,烏奧娜一聽就喜歡上了。她邀請我去給群星爭霸做藝術顧問,主要是編一些角色曲子和詩文。”
“你真打算去啊?”
“我還在考慮。”
馬林看上去相當心動,羅彬瀚也自覺不應當阻攔朋友去尋求一份更正當的工作。可他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安——那可能是因為他偷吃了太多的餡餅。
烏奧娜和達達圖巴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他們吵得酣暢淋漓,渾然忘我,能吃多少桌餅已經然無關緊要。獲益者成了三個蹭飯的閒人,他們在戰火中不停地偷吃,直到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膝蓋。喬爾法曼不但自己偷吃桌麵,甚至還時不時地給離她最近的貓人喂上一口。
羅彬瀚感覺撐得不行,不得不起身要求散步消食。一名貓人領著他進了裡頭的小隔間,建議他在此稍作休息。他在裡頭做了幾個簡單的小運動,然後不自覺地睡著了。夢中他仿佛聽到藍鵲在呼叫他,走到他的身邊,瀑布般的發絲垂落在他臉上。
他覺得那有點瘙癢,不禁睜開眼睛,發現一縷鮮紅的頭發就在他眼前搖晃。
羅彬瀚嚇得跳了起來。烏奧娜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間中,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看來我嚇到你了。”她說,“抱歉,隻是看你睡得很熟。剛才在餐桌上不太愉快?”
羅彬瀚趕緊搖頭:“你的生意談完了?”
“是的,我和達達圖巴先生達成了一個初步協議。”烏奧娜說,“你是馬林的朋友吧?很高興認識你,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的姿態那樣隨意從容,像是在進行普通的社交辭令。這讓羅彬瀚稍稍鬆了口氣,隨後用誠懇的聲音自我介紹道:“我叫周雨。”
烏奧娜眨眨眼睛,衝他微微一笑。
“好名字。”她說。
那聽起來像是話題的結束,可烏奧娜卻沒有就此離開。相反她越走越近,最後把驚恐的羅彬瀚逼到了牆角。
“你乾嘛?我喊人了啊。”羅彬瀚警告道。
烏奧娜臉上仍然帶著笑容,紅唇微微張開,從中露出兩顆尖利的犬牙。她的臉突然間似乎變得不再那麼美麗,而是灰白、僵硬而又扭曲。當羅彬瀚準備真的叫來喬爾法曼時,她用鐵箍般冰冷的手掐住羅彬瀚的脖子。
尖牙從她口中探出更多。羅彬瀚幾乎發不出聲音,隻能竭儘所能地去掏外套內側掛著的彎刀。在他來得及拔刀以前,牆外響起一聲異常尖利的貓叫。
烏奧娜立刻鬆開了手。她像是有點吃驚地往後退去,盯著羅彬瀚頭頂上方的窗戶。羅彬瀚喘著氣往上瞟去,隻瞥見一個嬌小的黑色影子轉瞬即逝。
他用手抓住刀柄,再看向烏奧娜。這會兒她那可怕的死人麵孔如錯覺般消失了,又是那個絕麗的紅發美人。
“你是什麼東西?”他嘶聲問道。
烏奧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最後又恢複到雲霧般的笑容。
“恕我失禮。”她說,“隻是好奇你身上的詛咒從何而來。那在我而言是很勾起獵食欲的——畢竟,我們是生活在夜色裡的一族。”
她嫣然地撥動頭發,款款向屋外走去,把手按在門把上。就在羅彬瀚以為她要離開時,這危險的生物又回頭,衝著他嫵媚一笑。
“我無意冒犯年長者的使節,還請你替我向那位大人表達問候。”她說,“願他一切順利——雙星庇佑,恒王真血,雨潮黑月,寧薇之子,死蓮會與女巫們的君主,納壬什芙的寧威爾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