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位新來的紅衣少年,雅萊麗伽並不懷疑他是有力量的。他也許身份尊貴,也許法力高強。然而像擁有這兩個條件的人,命喪此地者已難以計數。
靜默學派的法係構建,截然不同於源自陀瑞珥天壁係貿易文明的白塔。“五元素”、“九特性”、“十本質”、“十二原理”,以及與這些基點天然對應的“神聖幾何學”、“象征圖形學”、“符號理論”……對於這套秘盟法師構建的“通過理性中和而將意誌化為力量的法術之道”,即便是已然加入聯盟的第六峰也絕不會產生一絲興趣。有時白塔法師們自詡為古精靈和織法者的遺產繼承者,並不斷拓展完善著那套龐大的體係,而對於四散崩裂的靜默學派而言,無論權力者如何更替,他們所信奉的法源都從未改變。
“學者們”所追逐、模仿的神秘源頭,與他們一度敵視的姐妹會出於同源,乃是拉戈貢王的長女露忒勒娥絲。
傳說,當永恒之王還居住在月境最深處時,他那隔絕在一切時空外的王國阿狄亞塔爾就漂浮在時空亂流之上。隻有月境中最為古老的生靈,以及受到他眷顧的英雄亡魂才得以進入其中。他是如此的不朽而偉大,以至於世界也對他心生嫉恨,詛咒他的血脈無法延續。
某一天拉戈貢王走到王國的最底層,在萬象混沌的渦流裡看到了一朵屍山上含苞待放的黑色蓮花。他將手伸向亂流,毫發無傷地穿越那無數個世界,卻在摘取蓮花時被瓣緣割破了手掌。他的血液流入屍水與花根中,於是從盛開的蓮花裡生出了一位無比美麗的少女。她便是拉戈貢王的長女露忒勒娥絲。
露忒勒娥絲美貌無比,生來便擁有無窮的法力。她是第一位女巫,也是第一個聽見世界之聲者。她因拉戈貢王而生,對他懷著至高的忠誠。在給自己命名之後,她跟隨拉戈貢王回到王庭,替他管理一切亡魂與魔物,然後為他生下了三個王子。通過自己超凡的天賦,她預言三位子嗣各自的天賦和道路:長子將和父親同樣不朽,終有一日他也將稱王;次子擁有傑出的頭腦與才能,他將成為兄長的輔臣;幼子則繼承了母親和姐姐的智慧,生來便法力高強,足以同月境最古老的生靈匹敵。
三位王子成長的快慢各不相同。幼子每日都在變幻為新的形象。當他第一次搖搖晃晃地走出宮殿時,因為疏忽而踩碎了一隻蝸牛的殼,他把破碎的蝸殼拿到眼前,對著殼上的花紋觀看。那紋路就此映在他的眼球上,令他得以窺見世界的本質。他在瞬間長大成人,向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告彆,去往王國外的塵世。他的力量來自於母親,而作為對他的祝福和保護,露忒勒娥絲向世界隱瞞了他的真名,從此人們隻知道他是“蝸中眼”。
緊接著長大的是次子。他也如母親所預見的那般,既聰明又受愛戴,不出三天便能夠治理整個王國。永恒之國的臣民們無不稱頌他,讚揚他,給予他和父親相當的尊敬。
長子的生長最為緩慢。當兩位弟弟已經成年,他猶在搖籃中酣睡。當次子坐在天馬之車上巡視王國,他才剛剛走入王國的花園,衝著無數的奇葩異卉間咯咯發笑。
露忒勒娥絲密切留意著三位子嗣的成長。她看到靜默學派在以她為名的天界之山中建成,看到王國裡的生靈們暗暗稱頌次子的名字。她所察覺的預兆越多,對未來的預見便越發清晰。
當次子第一次開始謀劃時,露忒勒娥絲對一切已然洞察於心。為了阻止阿狄亞塔爾的毀滅,她邀請次子來到當初她所誕生的深淵,在那裡將他殺害。她悲泣著,命令自己的十三個侍女把遺體肢解,拋棄到無數分裂的世界中。
王國的謀篡者死去,露忒勒娥絲便以為一切已然結束。她悲痛欲絕地回到王庭中,整整沉睡了一百次冬夏輪回。然而,遠在外界的幼子察覺到了兄長的遇難。他趁著母親沉睡時悄悄遊走於夢境,將兄長的遺體逐一拚起,再讓一隻吞噬過無數世界的吸血蝙蝠將生命奉獻給長子。
當黑夜降臨時,已死的次子自無儘深淵裡歸來。他和最小的弟弟一同回歸故國,向不死不朽的父親和法力無窮的母親發起叛變。他們一同將露忒勒娥絲的侍女們殺死,隻剩下侍女長理莎法逃出了阿狄亞塔爾。緊接著子嗣殺死母親,兄長殺死弟弟,就連不朽之王也在那世界的詛咒下魂飛魄散。
阿狄亞塔爾沉落進深淵之下,自此去向不明。“蝸中眼”也隨著他敬愛的兄長消失於人世。他那些留在公主山的學生們崇敬他,同時也憎恨他;渴望得到他那源自母親的偉大知識,同時又畏懼他那起死回生的恐怖力量。他們堅信血脈是將逝者召回的必然要素,因此將“蝸中眼”的後人斬儘殺絕。其後他們又將忠於舊師的人投入獄中,成為了鐵髏虹最早的試驗者。在這裡,在無數亡魂的奉獻與”蝸中眼“血脈的詛咒之下,任何強大的法師都無法施展自己的力量。
他們越是跟浪潮連結得緊密,所遭受的精神痛苦就越大。雅萊麗伽曾親眼看到一個疑似白塔法師的人在進來當天開始精神紊亂。他徒勞地試著施展那些自己熟悉的法術,結果卻什麼也沒發生,隻能絕望地以頭撞牆,哀求某些不存在的東西停止啃咬他的內臟。這裡所有的獄卒們都被精挑細選,是那些最能善用,同時也最為冷酷、麻木與缺乏同情的種族。這些優點使得他們在鐵髏虹內空前強大,絲毫不會受到詛咒的乾擾。同時統治者們還會交給他們一些激活牢內法術的口令(最多隻是鐵髏虹所有詛咒中的一二成,她猜想最危險的那些已經隨著峰主們隕落而遺失了)。
雅萊麗伽隻體驗過其中的一兩個,是她剛被扔進來的幾天裡遭受的。自那以後她便明白自己必須耐心蟄伏,伺機而動。而如今紅衣少年似乎也要經曆這個過程。
所有的獄卒們都被調來了。薩緹打開牢門,紅衣少年在烏頭翁的命令下自己走了出來,四下打量著通道裡的情形。兩名獄卒上前,一個拽著他的右臂往後扳,力度像要把它從軀體上撕下來;另一個則粗暴地拉扯他的頭發,迫使他仰頭盯著烏頭翁。
”說出你的名字。“烏頭翁要求道。
少年有一會兒沒說話。烏頭翁便微笑著吩咐旁邊,要他們去他的小房子底下找幾個懷孕的女人過來。紅衣少年這才語調平板地說:“姬藏玉。”
“很好。”烏頭翁稱讚道,“自我介紹是禮貌溝通的第一步。現在把這個喝下去。”
他讓身後的獄卒遞上一個焦黑的瓶子,看上去有點像某種骨頭磨成的。那獄卒走上前,想直接掰開紅衣少年的嘴,但烏頭翁卻喝止了他。
“讓他自己喝。”他說,“學會配合是第二步。”
後頭的獄卒鬆開了紅衣少年的手,好讓他自己拿起瓶子。少年對著瓶口聞了兩下,隨後深深地皺起眉。
“你殺了多少。“他用通用語對烏頭翁說。那聲調在雅萊麗伽聽來相當生澀,仿佛還沒習慣如何說話。
烏頭翁矜持而了然地微笑著。他那蒼老臉龐注視著少年,用老師對學生指導般循循善誘的語氣說:“你現在還在思考彆人,孩子。我已聽薩緹說了你進來以後的表現,一言以蔽,你表現得很超然。這讓我對你的來曆深懷興趣。但是無論你的血統源自何方,我將告訴你一個經驗:你想真正的超然,那無關你的品質與身世,那隻關乎權力。”
他頓了頓,然後說:“現在把藥喝下去,孩子。然後跪下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