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客氣地把藍鵲從地上扶起來,又幫它理了理頭骨上歪斜的荊冠,熱情鼓勵道:“彆低頭,這樣王冠會掉。”
藍鵲沒有吱聲,也不像正在幫他思考,羅彬瀚便繼續和顏悅色地說:“我現在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是對是錯,隻好請你給參謀參謀:我尋思著太後她老人家也不是什麼魔鬼,突然間搞個世界末日出來,總得有點說頭吧?像你剛才講的那個,如果你打不過一個詛咒,那你就當場加入它……”
“讓它先行發生以削弱效力。”藍鵲氣若遊絲地糾正道。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嘛!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靠這個來對付預言呢?之前那預言是說,黑暗降臨,然後被啥用光明使者消滅吧?這是不是說如果暑聖日那天真有東西殺過來,它就注定會失敗?”
隨著他充滿希冀的話語,藍鵲眼窟內的紅光終於又再度明亮起來。
“嗯……沒法完排除這種可能。”它沉吟著說,“是的,如果這是個確定性預言,而且沒有被誤讀,那就意味著它必須在指定的時刻被兌現!可你沒法保證這裡頭不存在誤讀,因為它太像一個被曲解的永光預言了,那些構成要素的雷同該怎麼解釋?巧合?我看過他們記載千年預言的壁畫,那真的是個非常模糊的意象。而他們的解讀方法完基於經驗積累,那是很有可能在特殊事件上出錯的——但你又確實提出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它忘記了星層覆滅的危機,心不在焉地飄回半空,像常人踱步那樣繞著羅彬瀚團團打轉。這讓羅彬瀚鬆了口氣,心裡最後一點負罪感也煙消雲散。
“那預言的記錄壁畫在哪兒?”他有點感興趣地問,“我能去瞧瞧嗎?”
藍鵲爽快地答應,領著他往盆地出口的方向走。途中它告訴羅彬瀚那些壁畫藏在某個非常隱蔽的古老洞,由嗚達部族派人看守。通常那裡隻允許先知們每年進去三次,並帶著和他們數量匹配的少男少女,用未經人事的純潔之手繪下這一年中所作的重要預言。
“當然,我們是例外的,隨時都可以進去。”藍鵲補充道,“因為我們是‘神’嘛。這些居民們認為我們會受到某種更高的力量約束,無法破壞他們神聖的曆史壁畫。不過我們當然不該這麼做。”
“我們?”羅彬瀚質疑道。
“還沒人告訴你嗎?你也被他們神化了,昨天夜裡他們剛剛完成你的壁畫呢!”
這下羅彬瀚感到自己非去看看不可了。他們乘著夜色翻山越嶺,經過數不清的小徑和隱穴,總算抵達了藍鵲所說的曆史洞窟。深夜的洞前垂籮嫋嫋,守著兩個警醒的野人。當他們看到藍鵲時都尊敬地讓開道路。
這讓羅彬瀚想起了自己不久前被野人們嘲笑的場麵,不禁懷疑藍鵲話語的真實度。但他又真的在洞內發現了自己的壁畫:一個用磨碎的礦石紅粉末塗成的人影,細節很模糊,但仍能從著裝和肩膀的蜥蜴認出那是他本人。這畫中人物站在一堆五顏六色的雜物麵前,不遠處的坡上是個頭生犄角的女人。
“這啥意思?”羅彬瀚問,“他們把我當什麼神?”
“這得結合壁畫下麵堆的石頭來看。他們用不同的石堆來表示神靈的立場、性格和對人的幫助。讓我瞧瞧……他們認為你跟從黑夜,是女神的跟班,性格膽小而喜歡使喚人,會為女神搬來貢品……唔,我認為他們想表述的意思介於‘劫盜之神’和‘信使’之間,所以才把你畫在雅萊麗伽旁邊嘛。”
“放屁!”羅彬瀚怒斥道,“這些人聽風就是雨!根本不懂神話!”
他氣憤地繼續往裡走,看到了頂天立地、腳邊圍著一堆小點的銀白巨人;手執提籃和泥葉,腳底長滿蘑菇的骷髏;坐在林間叼著野雞的銀狼;甚至連馬林也抱著酒瓶似的容器,出現在狂歌亂舞的野人隊伍前頭。
羅彬瀚開始感到這些壁畫的趣味,但還注意到這裡頭缺失了某個人的身影。他的心微微一沉,嘴上什麼也沒說。
洞穴平緩而又深邃,不止畫著曆代被野人們奉為神靈的天外來客,同時還記載著各種其他類型的預言。壁畫底部堆滿了不同顏色、數量和形狀的石頭,用以記錄這些壁畫的年份和解讀信息。
羅彬瀚很快看到了衣袂飄飄的綰波子,再往後便鮮少有天外的記錄。八百年前某個人類掉了下來,根據藍鵲的解讀,那是來自對麵星層的旅行者。他迷失在這蠻荒世界裡,幸運地被野人所救,可卻違背禁忌服下了供給先知們的泥葉,最終未能抵擋侵蝕,在精神癲狂和對幻夢的極度饑渴中去世了。
“泥葉的侵蝕?”羅彬瀚疑議道。
“噢,是指夢境之色。”藍鵲說,“我告訴過你的。泥葉有兩種成分對人有用。一種是生物堿,它的原理和大部分煙草類植物差不多。但夢境之色不同,它會讓少量以太要素殘留在你的腦袋裡,那對超凡度太低的陷阱帶生物是很危險的。他們將不斷夢見超越本身世界的風景,有的會被嚇瘋,有的嚴重成癮,最終那都會導致他們喪失一切對現實的感覺。”
“那這裡的野人呢?”
“據我觀察他們倒是適應得不錯。可這裡仍然是陷阱帶——你看那些先知們的模樣。那顯然也是某種輕度的後遺症。”
“行吧。”羅彬瀚有點彆扭地說,“咱們還是彆聊這個了。”
藍鵲並未留意到他複雜的情緒,依舊領他來到另一片壁畫麵前。這次羅彬瀚看到許多小人圍坐在地上,望著空中深不見底的鴻溝,漆黑的液體從裡頭傾漏而出。
在鴻溝之上又燃燒著熾烈的火。那是由黃金與赤鐵的粉末層層塗抹而成,曆經千年而仍未損滅。火海兩端各用雲母鑲著一個圓點,代表兩顆星辰,而星辰中間則繪著“光的使者”。
為了保護壁畫下的敘事石堆,羅彬瀚無法走得離洞壁太近,隻能在一米開外仰望那雙星間的輪廓。它看起來很難說像個人,至多是個有手有腳的生物輪廓。不知是文化因素還是對預言的忠實還原,這位救世主身上還套著個寬大的麻布袋。不知為何這讓羅彬瀚總覺得它更像個女性。
藍鵲為他講解了這幅壁畫的細節意義:天上的鴻溝被野人們認為是通向魔界的天河,火焰是光明的實體,而兩顆星則是使者的隨從們。
“你看到小人旁邊的十棵樹了嗎?它們的果實都是金色的。野人們認為山脈深處有片神聖的森林,每隔一百年,那裡便有一棵樹會結出太陽的果實。十棵樹代表著一千年,這是他們判定預言應驗時間的理由。”
“那你覺得呢?”羅彬瀚問。
“我?我也說不準。‘十’在大部分泛智人種文明裡都是代表圓滿的數,所以這十棵樹也許指代的就是‘永光’。誠實地說我還是覺得這更像一個被誤讀的永光預言,儘管那對我們的處境不是個好消息。畢竟,預言隻會應驗一次……”
它的話好像一道燈光,從羅彬瀚思緒萬千的腦袋裡明晃晃地閃過。
“等等,”他說,“預言不會實現兩次?”
“那顯而易見,不是嗎?如果它不精準地指向唯一一件事,那又怎麼能叫預言?”
藍鵲有點不滿地飄到他麵前。它在空中載沉載浮,壁畫上的光明之火乍看就像是從它的頭顱裡迸發出來。
那對羅彬瀚來說也差不多是事實。他覺得自己如有神助,竟在毛線團的迷宮裡拾到了一根非常細小的線頭。
“隻要這裡的預言被提前應驗了,那它就不再是永光預言了?”他有點急切地問道。
藍鵲點了點頭,但似乎不大理解羅彬瀚這麼問的理由。
“那麼如果所有的‘永光預言’都提前應驗了呢?”羅彬瀚說,“那是不是意味著永光預言就徹底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