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思索間,心口絞痛愈發強烈。她上身一晃,手指緊緊摳住床榻邊緣,瞬間冷汗淋漓。
她眼前已發了黑,一聲壓抑低咳後,青黛猛然嘔出大口汙血。
原本毫無動靜的暗格門被急促推開,一道黑影大步走近,撩起帷帳,“郡主…”
“…”青黛甚至無力做出其他反應,隻動了動唇,“我無事。此毒已解。”
全然不顧她吐出的大片瘀血,容猙單膝壓上床榻,扶住搖搖欲墜的青黛。
他沒說話,抻出乾淨的裡衣袖口替青黛擦拭唇邊血跡,安安靜靜,動作輕柔。
青黛依著他的動作,靠在容猙胸口,幾息之後,才逐漸恢複了正常。
儘管握在青黛肩頭的那隻手異常滾燙,似乎帶著毫無保留的堅決,她一動,容猙就緩緩鬆開了她。
“他們不該讓郡主疼。”
容猙退下床榻,他輕聲,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話,“郡主,你殺不得的人,容猙幫你殺。”
聖靈祠裡的宮廷殺手,最後一位沒進房的長公主姬瓊羽…他這話基本是斷定下蠱之人就來自皇室。
及笄禮時,有機會在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青黛喂蠱之人,就在納蘭,夏侯,姬青玉和姬瓊羽之間。
到現在,長公主姬瓊羽似乎是最有可能動手的人。
想起記憶裡稚嫩又內斂的臉,青黛無言躺了回去。
她覺得不是。
所以…會是嗎?
“阿姐。”
門外的青衣少女小聲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推門而入。
腳步聲停下,接著一陣衣裙摩擦地麵的聲音響起,青衣少女雙膝觸地,跪在床邊。
她指尖輕輕搭上青黛的臉,少女笑了,比起笑聲,更像從心底溢出的歎息,“阿姐,你瘦了好多。”
“唔…阿姐,彆生氣。”青衣少女替青黛撫平額前的發,“你還是我記憶裡那個風華無雙的令夷阿姐。一直都是。”
床上女人眼皮微動,姬瓊羽的身體立馬就繃緊了。
她靜靜定了片刻,才緩聲繼續,“阿姐,你還記得麼?我出生那年,阿姐才五歲,便早早成了名揚北琅的皇室佳話。”
“我雖名喚瓊羽,但實則從出生起就是一隻灰撲撲的笨鳥。”
“可青玉不一樣,他一出生就乖巧伶俐,母皇甚至給他賜了與阿姐小字一樣的名。”
“阿姐小字青黛,他便喚做了青玉。”
“那小子纏人得緊,總愛纏著阿姐,讓阿姐教他騎射,誇他功課…”姬瓊羽低笑,她轉而小心地搭上青黛的手,“阿姐,我不太甘心。”
“我自小便想成為像阿姐一樣的人。我也想讓阿姐教我功課,可我又憂心,若在阿姐麵前顯露我的愚笨不堪,阿姐便會更喜歡姬青玉了。”
“我總瞻前顧後,猶豫畏縮。”
“明明…我也想站到阿姐身邊。”
“啊。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青衣少女鬆開了青黛的手,轉而滑至自己腰間,“是我害了阿姐。蠱毒一定很疼吧?”
“阿姐,我現在將解藥給你。”
錚的一聲,寒光閃爍,姬瓊羽決絕握緊手中匕首,正要狠狠送入心口。
這一刀下去,她必死無疑。
但她不後悔。
千鈞一發之際,那刀尖停在姬瓊羽胸前半寸,正嗡嗡得顫動著。
姬瓊羽痛苦地抬眼,“阿姐…”
青黛一手攥著姬瓊羽手腕,麵色冷凝,“你做什麼?”
“贖罪!”姬瓊羽咬牙,她雙手並用,固執把匕首往自己心口送,“…自然是為阿姐解蠱!”
“姬瓊羽,鬆手!”
見姬瓊羽不聽,又將匕首握得緊,青黛沉著臉,強硬掰開她手指,奪過了匕首。
姬瓊羽已沒法思考為何垂死的阿姐能有這麼大的力道,她滿心都是出宮時母皇說的話,隻有取出自己體內母蠱,才能救下阿姐性命!
青黛掰正姬瓊羽的臉,比起“重病”的郡主,這位在皇宮之內的長公主居然消瘦得更嚴重,雙頰處青白皮膚緊緊貼著骨頭,眼珠不安地轉動著。
她心中歎氣,臉上卻依舊冷厲道,“解蠱是什麼意思?在及笄禮上,是你下的手?”
“阿姐,何必再問呢?”
姬瓊羽說,“是我。”
她跪在床榻邊,仰視青黛,“當年是我做錯了。把匕首給我,我替阿姐解蠱。”
青黛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句道,“於必要之決斷,似欠火候。”
“瓊羽,你當真會害我嗎?嗯?”
姬瓊羽轉頭,狼狽躲過青黛的視線。
第一句話正是女帝給姬瓊羽的治國策答卷評語。
“阿姐…”姬瓊羽的淚砸落在地,砸開地上逐漸凝固的汙血,“真的是我。”
她嘴唇顫動,眼底的愧和悔不似作偽,“是我。”
青黛走下床榻,“容猙,去準備。”
“我要入宮。”
…
明察殿。
“陛下,郡主重病垂危,您當真不去瞧一眼嗎?奴才鬥膽,郡主畢竟是您的…”
高坐龍椅上的女人聞言淡笑,手中墨筆不停,“朕從不在意血親。”
“朕隻需要一個合格的北琅儲君。”
姬重淩抬眼瞧了眼殿外的天色,忽然來了興致,“福全,你猜待會兒走進這扇門的,會是誰?”
孫公公抹開額頭的汗,“陛下在說什麼?奴才沒聽懂。”
姬重淩大笑,她丟開墨筆,“那讓朕猜猜。”
孫公公賠了聲笑,順著問,“陛下猜是誰?”
一貫端莊威嚴的姬重淩在此刻狡黠道,“是……北琅的下一任女帝。”
孫公公愣住,轉頭望向殿外,竟真的看見一個月白色長裙的女人緩步走近。
她穿著打扮皆樸素,臉上更是病氣未褪,不過氣度倒很沉穩,叫人不敢小覷。
孫公公猛揉眼睛,溫和女聲徐徐道:
“臣女姬令夷,求見陛下。”
孫公公又驚又詫。
女帝點頭,隨手揮退侍從,“正好。令夷,走上前來讓姑姑瞧瞧你。”
青黛點頭,往前走了兩步。
等殿中再無旁人,女帝上下打量著青黛,語氣如常,“既然是你站在此處,瓊羽死了?”
青黛輕微皺眉,“她為何會死?”
女帝笑,“當然是因為朕告訴她,要想解你體內蠱毒,她就得剖心救你。”
女帝的笑容漸收,忽然有點厭煩道,“這笨丫頭,可真對自己下得去手。”
“不過…她體內哪來的什麼解藥。”
女帝將一個木盒推到青黛麵前,啪嗒一聲打開了盒子,“吃了它,解開蠱毒。接下來,你就是北琅唯一的正統儲君。”
青黛隻看了一眼,就拔出姬瓊羽的匕首紮穿了木盒。
她淡聲,“這算什麼?陛下心中合格的繼承人選拔?若瓊羽心狠些,眼睜睜看著我死,她就是儲君。若她心不狠,讓我僥幸活下來,那…”
“那就換你姬令夷來坐這個位置。”
女帝笑吟吟接道,她慢條斯理地奪回木盒,“朕對這個女兒可是抱了極大的希望。可惜…可惜她還是那麼懦弱。”
青黛眼中浮現前所未有的驚愕和憤怒,“懦弱?在陛下眼中,不願手足相殘是懦弱?”
“…還是那麼懦弱?”她喃喃默念。
電光火石間,青黛想明白了很多,“在及笄禮時,我的蠱毒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帝示意木盒中的藥丸,含笑道,“吃了它。朕會一一告訴你的,北琅儲君。”
青黛徑直拿起藥丸,放進口中,壓在舌下,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乖孩子。”
女帝笑,“當年那孩子滿心追著你的腳步跑,畏畏縮縮的,瞧著太難看,哪有半點長公主的氣派?”
“你呢?雖各方麵都符合北琅儲君標準。可你最大的缺點,是沒有野心。”
“四國關係近年來越發緊張,北琅作為曾經一家獨大的強盛國,定是他們眼中釘、肉中刺。”
女帝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冷,“令夷,你不渴望權勢,做派過於溫吞,也根本沒有一口吞並其他三國的決心!”
“所以…”
女帝,“在你及笄禮之前,我將瓊羽罵得一無是處,告訴她她永遠也比不上你。然後,我給了她兩個藥瓶,告訴她,紅瓶裡裝的是補藥,白瓶裡裝的是毒藥。”
“讓她必須選一個喂給你吃。”
女帝微微一笑,勝券在握般,“當然,她選了紅瓶。”
“可…那裡麵裝的是害你至此的蠱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