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
青黛拿過酒杯,仰頭一口飲儘,末了還用手背胡亂拭過唇邊酒漬,她迷迷瞪瞪道,“說完了就走。”
“令夷…”
青黛一拍桌子站起,上身猛然往納蘭儉跟前湊,“說得冠冕堂皇…嘿呦,瞧著你們一個個俊俏郎君的模樣,我忽然覺著做儲君也挺有趣的。”
女人醉意醺然,果子酒的氣息橫衝直撞,“納蘭儉,你扶我上位吧。”
納蘭儉下意識掃向房中另外兩個男人,他眼中冷意一凝,抬手虛掩青黛的嘴,“令夷不可。”
麵對如此大不敬的狂言,納蘭世族長公子隻輕聲呢喃,“小心隔牆有耳。”
“嘁。”青黛退後一步,繼續斟酒。
納蘭儉看向房中其餘人,他麵色冷峻道,“郡主喝醉說了無心胡話,兩位可有聽見什麼?”
容猙隻盯著青黛背影,一副對外人愛搭不理的模樣。
夏侯子舟哼了聲,奪過青黛手中酒壺,自己猛灌了幾口,“我沒那麼蠢!醉後胡話自然是當不得真的。”
頸邊和手腕都纏了麻布的紫袍男人睨了青黛一眼,卻沒感受到兩年前那種狂熱愛慕的目光。
夏侯子舟蹙眉,心頭怪異。
誰知這時,青黛忽然掀起眼皮直視他,輕佻地笑,“夏侯公子?你怎麼來找我了?”
她起身,一步步往夏侯子舟麵前逼近,滿頭金釵步搖晃得人眼花繚亂,“難不成……你終於回心轉意,願意心儀本郡主了嗎?”
“那太好了!我們何時能成婚?”
咚的一聲,夏侯子舟跌坐在美人榻上,“你…你…”
“誰說我是來找你的?”夏侯子舟緊緊盯著青黛的表情,“我不過是來親眼看看郡主好戲而已!”
和兩年前的每一次一樣,他試圖在青黛眼中看見一絲一縷隻因他而起的情緒,難過、憤怒,還是怨恨…不論是什麼都可以,不要看彆人,隻看著他。
夏侯子舟將負傷的手背至身後,“姬令夷你彆自作多情了!”
“成婚?你想都彆想!”
就算她真是中了蠱毒…
他才不會把血喂給姬令夷解蠱!
青黛彎唇,似乎想伸手去摸夏侯子舟的臉,右手才剛抬起,手肘就被人大力地握住了。
“…令夷。”
納蘭儉神色越發冷淡,薄唇就抿得越緊,“若要談婚論嫁,難道不是我先來的嗎?”
青黛佯裝的輕佻和浮誇差點儘數破功,她輕聲吸氣,有點看不懂這位昔日的冰山同窗了。
納蘭儉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青黛一動,清冷男聲繼續,“我今日未曾飲酒。所以,這不是胡話。”
夏侯子舟臉上表情斂去,一言不發地看青黛和她身後的納蘭儉。
“…”青黛分明隻做樣子地喝了幾口酒而已,麵對如此境況,腦中竟然隱隱脹痛。
若自己的神智仍像兩年前深受蠱毒侵蝕時那般,她早該把納蘭儉痛罵得一無是處,而後轉頭就繼續對夏侯子舟獻殷勤…
但她此刻畢竟不是真癡,再出格些的事也不願再做。青黛心中暗暗思忖到底怎麼樣才能把他們不著痕跡地應付過去。
納蘭儉帶著青黛後退一步,與夏侯分開了距離,“令夷,你的異症我會想辦法…”
青黛立刻掙紮開,做出一副興致全無的表情,“懶得和你們玩了!容…”
銀光極速閃過,劃過納蘭儉手腕。
隻差一寸…這位清貴長公子的手筋就被挑斷了!
納蘭儉撞上背後木窗,他冷冷抬眼,“容質子,你做什麼?”
“不做什麼。”
忍耐到郡主開口才動手,容猙手中鐵製劍柄已被硬生生掰歪了。
他一笑,笑容乖巧,頸下露出的一截獸紋刺青卻有了種幽冷猙獰之感,“沒聽見郡主嫌你們無趣嗎?請吧,走遠點。”
語氣輕飄飄,宛若隨口驅趕不討喜的男寵似的。
夏侯子舟遽然起身,發狠道,“容猙!”
“吵死了!”青黛喊得更大聲,她拽過容猙的手,“回府!天大的快活都被人給攪沒了!”
她睨了眼表情各異的兩人,大步往外走,掃過酒樓內隱藏在各處的皇宮暗梢,“容猙!我明日要去最最最大的花樓尋開心。”
容猙一邊被順從地拽著走,一邊回首警告那兩個男人。他麵色含笑而眼神可怖地抹去掌心血跡,慢慢收劍歸鞘。
“嗯。明日…”
“花樓?”容猙立即加快腳步,“郡主要去哪裡?”
“花樓。”一出包廂,青黛瞧著神誌又開始混混沌沌,路都走不穩,“好…好久沒去了。”
容猙把人扶穩,一言不發。
直到兩人進入王府馬車內,青黛深吸氣,連連飲下幾口涼茶。
“郡主…”
容猙小聲喊她,“郡主當真要去花樓?”
“去。”青黛亦無奈,“現下自然是越荒唐越好。早日讓宮中人徹底信服,才能早日往下一步走。”
離開了那酒氣熏天的包廂,她抬手卸下幾根繁重金釵,頭腦漸漸清明,“況且去那地方,納蘭大人和夏侯公子才不會跟過來。”
“他們不是一般人,一個背後有世族,一個背後有西越。我都信不過,不能叫他們看出破綻。”
不是一般人…
容猙把下巴壓在歪斜的劍柄上,說出心聲,“直接把他們都砍了?”
青黛目光掠過那扭成麻花的鐵劍柄,“…”
郡主大人不輕不重地看了他一眼,決心不能再慣此人。她奇道,“難道容殿下在南煜也是如此做派?你是鐵了心要做暴君不成?”
“不。”容猙淺淺笑,唇邊彎起弧度,竟然真能瞧出幾分可憐和無辜,“在我的家鄉,他們都聽我的話。所以不需要殺人。”
四國之間局勢僵化,消息不流通,加之容猙幾乎不會主動提起南煜,青黛從前怕揭人傷疤,也就不會過問。
青黛微側身,容猙看出她有了興趣,臉上笑意擴大,徐徐道,“南煜民風淳樸,我們那兒的人都是……”
“從一而終的。”
青黛本已準備好開始傾聽容猙的過去或南煜宮廷的權勢之爭了,誰知這人竟拐了個十八彎,說起不相乾的話來。
從一而終?
想起在草屋那張傻兮兮又執拗守著她的少年臉,心口忽然被揪起,酸軟酥麻。
青黛又飲下一口涼茶,淡定地嗯了聲。
容猙輕哼,扭過頭去,“我知道。郡主才不會輕信男人的鬼話。”
“也好。起碼,郡主不會被外頭那幾個空有皮囊的蠢貨誆騙。”
“對。不可以相信外人。”容猙把臉轉回來,惡聲惡氣,再次強調,“我是從一而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