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萬僵的手都在發抖,眼眶紅得充血。
楚月垂眸看了眼萬僵哆嗦的手,淡淡道:“涼酒熱不了身。”
“卑職來前已經燙了酒。”萬僵連忙說。
“既是如此,那喝完這杯酒,再走也不遲。”
楚月放下護國神刀,走至桌前坐下。
萬僵深吸一口氣,將熱好的酒拿出來,取出兩盞酒杯,各放於兩邊。
兩人之間不再言語,卻流動著極其詭異的氛圍。
楚月脊背靠著椅背,兩手環胸,垂眸望向了桌上的酒杯。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萬僵來之前,與四大家族的主事者見過麵。
幾次三番的躲藏動作,像是害怕讓她看到什麼。
她的神農之力,亦是感受到了些許的毒,對此有所排斥。
確實。
四大家族若要對她下手,此行利用萬僵用毒,是絕佳的機會。
至於萬僵會如何抉擇……
楚月緩緩地抬起了眼簾,放在酒壺之上。
萬僵拿著酒壺的手,顫顫巍巍的抖動個不停。
楚月伸出手,低聲說:“萬將軍,讓本將來吧。”
萬僵搖頭,艱難地斟酒入杯:“將軍在上,這點兒小事,就不必麻煩將軍了。”
萬僵倒完酒,坐在了楚月的對麵,忽然間渾身放輕鬆了,臉上揚起了笑容,透過眼前的軍營,仿佛看到了鮮衣怒馬的彼時自己。
他端起酒杯,淚水淌過臉頰,哽咽地說:“將軍,卑職三歲為武者,六歲是武士,十三歲就得到了軍銜,原以為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卻骨頭太硬,不事權貴,不看上頭人的眼色,害得家破人亡,父母沉睡九泉。”
楚月默然不語,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萬僵笑出了聲,越發多的淚水滑過流淌,他都不去擦拭一下。
他看著門外的光,繼而道:“那年,我得知南宮雄中飽私囊,吞掉了救災之物,私吞了國庫的天材地寶。我身為救災之人,看到平民們怨聲載道,死的死,瘋的瘋,全因他一人之私。”
“我想去狀告他南宮雄,害的偏遠百姓民不聊生,但我懷孕的妻子,被他帶走,從此十餘年不曾相見。”
“我的琵琶骨,被他硬生生的挖下來,做成了煙壺贈送於我,隻為警告我,不讓我揭發他。”
“即便是揭發,也隻是蒼白無力,他們四大家族沆瀣一氣,互相包庇,多年的名門底蘊,又豈是我一介浮萍可撼動的。”
“南宮雄不殺他,他就是要留著我,折磨我,因為他知道,我會永遠為他辦事。”
“我獨自走過這十年,回首看去,好似什麼都擁有過,又仿佛不知從哪裡開始全都失去。”
“我想粉碎這些勢利的貴族,但我又無能為力,隻能每日每夜,儘力的去幫助北洲的武者們。”
“但到頭來,我萬僵終究是一個廢物,一個沒有用的人,我護不住天下蒼生,守不了北洲百姓,十年來見不到妻兒,不知吾兒如今是何模樣。”
“十年……”
萬僵大笑出聲,淚水飛濺。
視線朦朧如霧。
他身穿爛掉的軍裝,隔著淚水蓄成的霧,沉痛地望向了楚月。
隨後,慢慢地抬布滿傷痕的雙手,捧著斟滿的酒杯,敬向了楚月:
“將軍,我口口聲聲心懷蒼生,字字句句為國為民,但十年來,所作所為,在抉擇麵前,都丟掉了蒼生,眼中隻有我那經久不見的妻兒。”
“這一回,罪人萬僵,不要妻兒,隻求十殿閻羅能原諒卑職的過錯。”
“這一杯酒,卑職萬僵,敬武陵將軍。,”
此生他已千瘡百痍,不堪為人,十年的時間消磨了他的銳氣,南宮雄的刁難使他心滄桑。
雖滿心都盼望能與武陵將軍征戰沙場揚名立萬做一回大英雄。
但他萬僵何德何能再出征?
將軍。
若有來生,卑職,願效犬馬之勞。
萬僵無聲的笑。
兩行熱淚,流過皮膚粗糙的臉龐。
他雙手端著酒杯,仰起頭來,想要一口飲儘杯盞沾了髓毒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