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荒下界,動蕩不安。
有人逃竄。
有人回家。
有人逆著風雪比作鹽,朝著星碑的方向趕去。
……
論劍之地,影毒雖消,災厄卻難解。
“楚侯,將其誅殺吧。”
鴻蒙將軍拽著周憐的頭發,來到了楚月的麵前。
周憐周身被一道道陣法束縛。
陣法之光絢爛多彩,耀人雙目,層層疊疊儼然分不清堆了多少個陣法。
“不能誅殺!”老仙人驀地道。
“老仙人?”
鴻蒙主將皺緊了眉頭,“為何不能殺?”
“殺了,就完了!”老仙人急道:“楚侯和將軍且看這神怒,已是蓄勢待發,勢頭比先前駭人了不少,難道將軍未曾發覺其中的不對勁嗎?”
鴻蒙將軍怔了一下。
前側,楚月望著無儘的蒼穹,漠然道:“周憐之身,係於神怒滅地霆,神怒的增強,是因為周憐遭受的折磨。周憐和神怒息息相關,他的死,會引爆神怒,甚至比原先更可怕,更加難以阻擋。”
鴻蒙將軍瞪大了眼睛。
周邊的將士和修行者們頓感窒息,看著周憐的眼睛無不是閃爍著猩紅的仇恨。
周憐跪在地方,低垂著頭笑。
亂糟糟的發,遮住了他被陳蒼穹割瞎的那一隻眼睛。
比起先前的光鮮亮麗,一手遮天,他已經記身狼狽。
“神魔以祭,開吾陣。”
他沙啞著聲,如煉獄而來的厲鬼,充斥著極致的病態。
遠遠聽來,叫人毛骨悚然。
那聲音,且還在繼續——
“既祭神魔,又死我。”
“花開彼岸,不複地。”
“天若擋我,天該死。”
“人要阻攔,人得亡。”
“神怒法相,俱焚之。”
“言出法隨,陣珠結。”
“………”
他的尾音拖得很長。
耷拉低垂著的腦袋,宛若沒有骨頭支撐。
血淚順著麵龐流下。
“我隻想要一條回家的路,爾等何故阻我?”
“我隻想再看到亡妻生前的音容笑貌,看一看未出世的孩子,何故惹眾怒?”
“拜托諸位了,請幫幫我吧。”
“所以,請諸位,一定要——去——死啊!”
他終於抬起了頭,露出慘白交織著血腥眼淚的麵龐,咧著嘴由衷一笑。
這笑,宛若魔鬼。
四方天地,萬籟俱寂。
風暴在此也定格。
“我軀引陣,還得感謝諸君,對我的捶打。”
周憐笑著說,神情溫柔,襯得血淚落於世人肉眼愈發驚悚。
其恐怖程度不止於讓人心底發毛。
更讓膽小者頭皮發麻,頓入絕望囹圄。
周憐自有後手。
他的身軀、武道骨、五臟六腑,早就和陣法緊密相連。
對他的摧殘,就是使陣法的強大。
直到此刻,眾人方才知曉周憐因何而笑。
原先隻當他病態,如今才知其圖謀。
絕望、窒息的氛圍悄然蔓延,籠罩在萬萬裡的海神大地。
陰霾撫摸老人的眉梢,親吻稚童的嘴角,將絕望送達千家萬戶,如通這終日不見皓月和驕陽的昏暗天地。
鴻蒙將軍的臉色隱隱發白,骨頭冒出寒氣直衝顱腔。
他看著周憐的眼眸,縮了又縮,內心衍生恐懼,逐漸地覆蓋憤怒仇恨和殺機。
在這人間,怎會有人,瘋魔至此?
周憐有病。
已不是成為人了。
已是執念的化身。
女修劍內的祝君好,聽到周憐的話聲,冷笑。
“真是一個,好父親呢。”
她和周憐的孩子,死了。
周憐不曾有半點的痛苦。
又有何資格,去思念其他的孩子?
“你,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你的妻子,孩子,若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定會以你為恥的。”
顧青綠怒道。
“諸位死絕,他們就不會知道了。”
周憐笑望著顧青綠:“對嗎,顧小姐?”
顧青綠咬緊了後槽牙。
周憐的瘋魔執念和布局之完善,超出了諸多人的想象。
花開之日。
便是他的歸期。
這一刻,他等了很久,盼望了很久。
他和楚月不一樣,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來到了這個時代。
他看世人其樂融融,獨他孤獨。
他能用心鑽研從前喜歡的機械之道 ,但身旁沒了那個白裙如雪的他,一堆沒有生命靈氣的破銅爛鐵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而,他不能敗。
這花,必須得開!
若是失敗就以失敗的錘煉,變作美麗的花蕊。
他的筋骨肢l,成為根莖,支撐著那美麗。
窮其所有,盼一次歸家的門,出現鬆動的聲響。
他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世界。
既是如此,他來毀滅掉這個世界。
四周的眾人聞聲見狀,方才驚覺,大地的毀滅生靈的死亡對周憐是一場“殺人滅口”。
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淒慘何嘗不是他作孽的證據。
毀屍滅跡就連大地的泥土和萬萬人的骨灰一道揚了。
那他就能回到他要去的日子,走上他舊時的路,重新讓人。
再等待時間流逝。
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的罪業。
他還是好丈夫,好父親。
陳蒼穹的眼神冷漠如冰,淡淡然地注視著周憐。
周憐的原形畢露,讓她越發憎惡。
過去生死不棄的情愛,也成了恥辱。
“嘶——”
陳蒼穹頭疼欲裂,倒抽了口涼氣,隻因腦海不斷閃過斑駁細碎的畫麵。
那些破裂的畫麵就好像碎掉的青花瓷,鋒銳不平整的邊緣還沾染著血跡,中間則是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已經仿佛從好遠的舊時夢中傳來的聲音,如落空穀,回音極重。
“小瓊,小瓊……”
“小瓊,你看,我為你讓了一個機械小狗。”
“以後我忙於機械的時侯,它就會陪伴你了。”
“給它取個名字可好?”
“好啊,如你所言, 就叫小希,希望的希。”
“……”
“小瓊,我買了你喜愛的白裙。”
“小瓊,我會讓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小瓊,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
“小瓊,求你,我太窒息了,我隻想要舒緩一下,想要無人叨擾的環境。我的機械齒輪,出了問題,我需要解決掉它。”
“……”
那些聲音就像是跗骨之蛆徘徊不去。
每一個字都很遙遠,卻又那麼的真實。
陳蒼穹的狼骨鋒刃和顱腔一樣作痛,險些站不穩了。
“還好嗎?”
慕傾凰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扶住,且低聲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