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這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呆愣愣的看著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氣:“三郎,這事…”
裴璜握緊拳頭,額頭上青筋跳動:“陛下,臣就是再如何蠢笨,也不可能乾出這種事,這事,這事隻有兩種可能。”
他聲音沙啞:“第一種可能,是西川以外的人乾的,比如說李雲,比如說韋全忠。”
“第二種可能,是劍南道的人做的。”
他抬頭看著皇帝,低聲道:“臣以為,第二種可能性要大一些,韋全忠現在要倚著咱們,他不可能乾出這種事,至於李雲…”
“李雲是這幾年才從泥塵裡爬上來的,他不太可能有時間在劍南道安插人手。”
皇帝握緊拳頭,臉色有些發白了:“三郎的意思是,是劍南軍的人做的?”
“有可能。”
裴璜聲音低沉:“從幾個月前,陛下同意給關中運糧之後,劍南道內部就一直有反對的聲音,隻是有張令公在,因此沒有人敢明說。”
“節度使府,也算是守衛森嚴,他們自己人乾這個事,遠比外人方便。”
說到這裡,裴璜靈機一動,又想起來一個可能:“臣想起來了,前段時間,李雲的使者杜通來過成都府,那人能說會道,而且離開的時候,也是從劍州葭萌關離開劍南道。”
“劍州,是張令公長子張邯駐守,難保…難保杜通離開之前,沒有挑唆過張邯。”
皇帝陛下聞言,深呼吸了一口氣,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這些賊子,這些賊子…”
“當初就不應該放這賊子離開成都府!”
裴璜搖頭,苦笑道:“他進劍南道,也是從葭萌關進來的,說不定那個時候,便已經同張邯有過勾聯了。”
“陛下,此時不是追究事因的時候。”
裴璜看著皇帝,低聲道:“這個時候要做的,就是把這個事情給妥善處理好,最先要做的,就是封鎖消息。”
“禁止任何消息,任何人,離開成都城,這樣一來,哪怕真的是張邯那些人做的,他們不清楚城裡的現狀,一時間也會手足無措。”
皇帝依舊皺眉,開口道:“對外總要有個說辭罷?”
“要不然,恐怕人心會更亂。”
“就說,就說…”
裴璜抬頭看著皇帝,咬牙道:“就說是陛下您遇刺了,正在全城搜拿刺客。”
“同時,以張令公的名義,給張令公在外的三個兒子傳信,等他們回了成都,立刻控製住他們。”
“同時,接管劍南道各個關口。”
裴璜咬牙道:“如此,還有可能度過這一場風波。”
皇帝此時,已經全然沒了主意,隻能擺手道:“都交給三郎去辦,都交給三郎去辦。”
…………
小半個時辰後,裴璜回到了他剛離開不久節度使府,很快,一路來到了節度使府後宅,進到了張瓊的臥房之中。
一個時辰前,他還在這裡,與張瓊閒聊。
而此時,房間裡已經到處都是血腥氣,張大將軍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上已經沒有了一丁點血色。
他的幼子張倉,此時正跪在父親床邊,也臉色蒼白,低著頭,兩隻眼睛已經是通紅一片。
同時,他臉上儘是淚痕。
裴璜站在房間裡,沉默了許久,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情況,他已經了解過了。
他前腳離開節度使府不久,府裡的一個下人,給張瓊送藥的時候,突然拿出藏在托盤裡的刀子,照著張瓊的前胸便紮了一下。
好在不是紮在心口,偏下了幾寸,插進了肋骨裡,否則這位已經生病的劍南節度使,一定當場暴斃。
而這個刺客,一刀之後,毫不猶豫,下一刀便把自己給結果了,此時屍體就躺在院子裡。
了解了情況之後,裴璜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行刺這人是節度使府的下人,進入節度使府,已經整整三年時間了,三年時間,一直老實本分,而且做事勤快,很得張家人喜歡。
更關鍵的是,這人是劍南道人,而且就是成都府,也就是原來的益州人。
出身來曆,都相當乾淨,家世也是清白的。
這三年時間,還有家人過來探望過他,裴璜問遍了整個節度使府,所有人都沒有看出,他有任何問題。
就是這樣一個人,今天突然跟失心瘋一樣,刺殺了老令公,而且自戕的非常乾脆,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裴璜看了看床上的張令公,又看了看床邊的小兒子張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公子,城裡最好的大夫馬上就到。”
“你不要太擔心,這件事,朝廷一定會儘快查實。”
張桓猛的掙開裴璜的手,回頭看向裴璜,眼神有些可怖:“裴相公陪著天子,第一次到西川來,是什麼時候?”
皇帝被王均平攆出關中,狼狽逃到西川,差不多…就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
裴璜無言以對,隨即沉聲道:“這事,與我,與朝廷,絕沒有任何乾係。”
張桓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握緊拳頭:“那裴相公撤走我家門口的守衛,我要給我幾位兄長報信!”
裴璜聞言,又是長歎了一口氣:“張公子,要是讓你這樣做,整個劍南道,恐怕立時就亂了。”
“既不是你們做的,你們怕什麼!”
張桓幾乎是怒吼出聲。
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同時,他的眼睛裡,殺機一閃而過。
有些事情,如果解釋不清楚,那就隻好快刀斬亂麻。
裴璜正要說話,躺在床上已經沒有辦法的張瓊,雖然依舊閉著眼睛,但是卻張開了嘴。
“桓兒…”
他胸腔中刀,一張嘴,嘴裡就往外冒血沫子,不過他還是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張桓聞言,立時淚流滿麵,他撲到床邊,淚如泉湧:“孩兒在,孩兒在,孩兒沒用,當著麵都沒有能保護好您,孩兒…孩兒…”
他泣不成聲,再說不出話。
張瓊的手動了動,張桓立刻兩隻手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爹,您想說什麼,您想說什麼…”
張瓊用儘最後的力氣,把手放到了張桓頭上,然後握成拳頭,輕輕打了他一下,嘴角血沫再一次翻湧。
“不得…”
他聲音微弱,但是清晰可聞。
“不得忤逆…朝廷。”
…………
山南西道。
一處江東軍軍營裡,趙成坐在主位上,大帳裡,掛著一張劍南道地圖。
此時,他的帳中坐著幾個江東軍的將領,其中坐在最前麵的兩個人,一個是陳大,另一個則是公孫皓。
這兩個人,都是副將。
而在陳大和公孫皓身後,則是即將晉升副將的都尉餘野,和都尉賀鈞。
這些人,就是李雲這一次,安排奇襲劍南道的主要將領了。
趙成手指著地圖,看著下首的幾個將領,緩緩說道:“諸位,九司正在劍南道動作,前兩天,九司的人跟我說,五天之內,劍南道那邊就會有回應。”
“一旦九司在劍南道動作,我們這裡,就要立刻動作,到時候我們用騎兵,穿過山南西道,直撲劍南道的葭萌關。”
“隻要取下葭萌關,咱們就能進入劍州,控製劍門關。”
“整個劍南道的門戶,便在掌握之中了,這是極要緊的任務。”
趙成看向眾人,聲音低沉:“九司為此,也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因此機會很有可能隻有這麼一次,不容有失,諸位…”
“誰願意去當這個先鋒?”
餘野直接站了起來,正要抱拳請戰,被一旁的賀鈞直接拉著衣服,給拉了下來。
餘野有些不解,賀鈞看了一眼陳大跟公孫皓,又瞪了一眼餘野。
意思是,兩個副將還沒有說話,你逞什麼能?
陳大看了看公孫皓,又看向趙成,開口道:“將軍,我推薦公孫將軍。”
“公孫將軍,經驗豐富一些。”
公孫皓站了起來,他對著趙成抱了抱拳,又對著陳大抱拳示意,最終對趙成低頭:“將軍,末將願為先鋒。”
趙成看了看他,緩緩點頭。
“好,那就公孫將軍了。”
“我們現在…”
他抬頭看著劍南道的地圖,目光灼灼。
“商議下一步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