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秀嵐沒敢說實話,他怕楚老再憂慮加重病情,可她昨晚又何嘗不是一夜未眠,始終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楚老雖然病著,可心裡卻是明亮,但也沒多說,隻是點了下頭,然後便張嘴吃了一口楚秀嵐喂的粥。樓下的淩遊吃過飯之後,柴少文也把藥取回來了,趁著楚老此時醒著,又剛吃了飯,於是便把早上的藥喝了。喝過藥之後,楚老環視了一圈屋裡的人,然後做了個決定道:“你們都出去吧。”大家聽後遲疑了片刻,可楚老接著又道:“小醫生,你留下。”楚秀嵐立時察覺到了父親要做什麼,於是便要出言阻止,可楚老卻朝她搖了搖頭,示意楚秀嵐不要管。楚秀嵐思忖了片刻,沒有反對父親的做法,於是便同白萬江等人一道走了出去。屋內隻留下了淩遊和楚老,淩遊便上前問道:“楚老,您是有哪裡不舒服嗎?”楚老搖了搖頭,用夾著脈搏血氧飽和儀的手指,指了指床邊的椅子說道:“你坐。”淩遊遲疑了一下便坐了下來。楚老此時很精神,說話的底氣也很足,笑著問道:“你多大了?”淩遊回道:“回您老的話,虛歲三十一了。”楚老唔了一聲,然後又道:“我有個孫子,和你年紀相仿。”淩遊一怔,心說之前童童和他說過楚家的情況,隻聽說楚老有個英年早逝的兒子,可是從沒提到過有什麼孫子啊。不等淩遊開口,楚老便又說道:“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淩遊聞言連忙點頭應道:“求之不得。”楚老嗯了一聲,然後便陷入了短暫的沉思:“我出生那年,大家還是留辮子的,那時候,我父親是個秀才,亂世沒有生機,就在家裡辦了個私塾,收一些學生,有些實在窮苦的,我父親不要錢,也讓其旁聽,父親說,人要多讀書,多讀書才能多明理,所以,我自小書就比同齡孩子讀的多了些,可後來,戰爭爆發了,世道亂了,被逼無奈,為了救家,也為了救國,我隻能放下筆杆子,拿起了槍杆子,再後來,跟著我們的隊伍打了半輩子的仗,革命勝利了,我又放下了槍杆子,重新拿起了筆杆子,現在想想,我這一生,一直都是右手拿筆,左手舉槍的。”淩遊被楚老的話吸引了,聽得很入神。楚老緩了口氣,便接著說道:“再說說我的愛人,我和她,是經組織介紹結的婚,婚前隻見過一麵,沒什麼太多的印象,隻了解到,她是個蜀地的辣妹子,性格很乾脆,脾氣也很火爆,和我這個溫吞的人,正好互補,但是婚後啊,我們卻是相敬如賓,她為了我生了一兒一女,那時候條件不好,又在打仗,所以她生這倆孩子的時候,都像是在鬼門關過了一遭似的,現在想想,我依舊覺得對不住她,後來啊,和平了,每當我提起來,她總是說,&ot;莫來頭,莫來頭&ot;。”說到愛人,楚老滿眼的笑意,還和淩遊解釋道:“這莫來頭啊,就是她們方言中,沒關係的意思,說完之後,她還要捶我的腦殼,對我說,&ot;我自己都忘嘍,陳芝麻爛穀子滴事情,就不要再提嘍&ot;,可我知道啊,她是為了減輕我心中的愧意,那時起,我也就不再提如何如何對不起她了,不然還要勞她安慰我。”說著說著,楚老的眼圈紅了:“可就在她重病去世的第二年,我們的兒子鬆哲,也因為意外去了,那時候,我的處境不是很好,每每午夜夢回,望著天邊的繁星,我都向她的在天之靈懺悔,說我沒能保護好我們的兒子,沒能對得起,她在鬼門關走上的那一遭,可我的對不起,卻再也換不回那句&ot;莫來頭&ot;了。”說著說著,楚老嗚咽了起來:“沒得人捶我的腦殼嘍。”淩遊見狀連忙安慰:“這又不是您的錯,您彆太自責。”楚老搖了搖頭,哭了片刻後,這才長長的歎了口氣:“三十年了,彈指一揮間,可我卻始終都無法釋懷,直到,我得到一個消息說,說我那兒子在去世之前,和一個女青年產生了好感,後來還私定了終身,兩個人當時懷了個孩子。”說到這,楚老看向了淩遊:“小醫生,你說,這算不算是對我老頭子虔誠懺悔三十年,臨了臨了的一種補償呢?”淩遊猶豫了一下:“算是吧。”此言一出,就見楚老一把抓住了淩遊的手,然後頗為激動的說道:“可是如果,你是那孩子,你會記恨這個飽受痛苦三十年的老人嗎?”淩遊被楚老抓的一愣,有些無措,沉吟了良久,淩遊這才說道:“我不知道。”“為何不知?”楚老追問道。淩遊從楚老的手心裡抽回了手,低頭不語,紅了眼眶,片刻後才抬頭說道:“可那孩子,三十年無父無母,就像是一棵小樹,無論枝丫長得再長,也生不出自己的根。”說到這,淩遊似乎猜到了什麼,所以他的身體都在顫抖,他直直的看著楚老,抖動著嘴唇,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的滾落。楚老伸出手欲要抓住淩遊,可淩遊卻起身退了兩步,二人就這麼對視著,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開口。片刻後,淩遊回身擦了一下眼淚,然後故作淡定的說道:“您好好休息。”說罷,淩遊起身便朝臥室外走了出去。可當打開門之後,就見楚秀嵐此時站在門口,也哭成了淚人,淩遊瞥了她一眼,徑直奔著樓梯,朝樓下走去,楚秀嵐哭著伸手去攔,可卻攔了個空:“孩子”見到淩遊下樓去了,白萬江連忙對楚秀嵐說道:“大姐,我去追,您進屋看看老爺子。”楚秀嵐點了點頭,隨即便快步進了臥室,白萬江則是下樓而去了。來到楚老的床前,楚秀嵐擦著眼淚說道:“爸”楚老歎了口氣,閉上眼,一滴淚珠順著眼角和臉頰,滑落在了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