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泉章定定地看著方紫嵐,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既然劉先生在此處,那麼想來尹大人已經知道了,何必多此一問?”方紫嵐好整以暇道:“有這個機會,不如問些彆的事。”
聞言劉先生的頭垂得更低,完全不敢看方紫嵐,她卻是滿不在乎,“還是說,尹大人要浪費這個機會,來確認我的身份?”
“如若能確認,便算不得浪費。”尹泉章神情淩厲了幾分,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你究竟是什麼人?”
“紫秀。”方紫嵐輕描淡寫地吐出了這兩個字,劉先生和尹泉章的家仆瞬間白了臉色,方立輝抿了抿唇,彆過了頭。
隻有尹泉章,仍是不為所動,“我憑什麼相信你?”
“尹大人,問題是你問的。”方紫嵐勾唇淺笑道:“我已給出了答案,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尹泉章眼中露出了些許譏誚之色,“你若真是紫秀,沒必要冒用千金坊之名……”
“若我並非冒用呢?”方紫嵐麵上笑容更盛,尹泉章微不可察地變了神色,“不可能,江湖人皆知千金坊甄氏,乃當年藏劍山莊滅門之時僥幸逃出之人,與紫秀有滅門之仇,怎麼會……”
他話未說完,便猛地停住了,不敢置信道:“你……”
“看來尹大人猜到了。”方紫嵐把手支在桌案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紫秀出手,從來都是滿門全滅,不留活口。千金坊甄氏存活於世,就是對紫秀的羞辱。”
登時尹泉章臉上青白不接,強撐著顏麵道:“你在我麵前信口開河,不怕我治你的罪嗎?”
“我說的是事實。”方紫嵐說著,視線落在了劉先生身上,“劉先生,你說是不是?”
劉先生突然被點到名,人有些發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看得尹泉章怒從心起,把對方紫嵐的火氣都撒在了他身上,“劉先生,你若是不說實話,便與這位甄姑娘同為欺瞞州府之罪,我想你也不願餘生都在牢獄之中度過吧?”
然而不待劉先生開口,方紫嵐便譏誚道:“尹大人真是時時刻刻不忘給人治罪,隻不過如今你兩口一張,便想治我的罪,怕是不能夠。”
尹泉章神情一凜,見方紫嵐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身上背的人命,沒有上萬也有成千,罪孽深重,不是你能治的。”
她說得雲淡風輕,尹泉章卻是聽得額上直冒冷汗,“你的意思是,千金坊之人都被你殺了?”
“那倒不至於。”方紫嵐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除了甄氏,其他大多數人我還是留了他們的性命,畢竟我需要他們幫我獲取消息,構建情報網。”
她每說一句,尹泉章的震驚就多一分,直到她說完這句話,他便幾乎呆若木雞。
“說起來,你原來的主人應是知道此事……”方紫嵐故作無心之失,欲說還休。
尹泉章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沒有胡說,你原來的主人榮安王一直與京中某位貴人有來往。”方紫嵐似是要證明自己不是胡說,飛快地解釋道:“那位貴人可是鬼門之主,與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她話說到一半,仿佛意識到自己透露了什麼不該說的秘密,突然就停住了。
果不其然,尹泉章被方紫嵐刻意的三言兩語砸得暈頭轉向,怒不可遏道:“無稽之談!你損我清譽便罷了,可榮安王已逝,豈能容你這般詆毀?”
“狗急跳牆。”方紫嵐拖腔拉調道:“尹大人這副模樣,實在不好看。”
方崇正輕輕摩挲過茶盞邊緣,不輕不重道:“方大人可還記得,方才你我提到過狄戎之部異動,這個節骨眼上,方大人以為是為何?”
方紫嵐心中一緊,“無論是為何,東南大營都需警惕。”
“隻是警惕嗎?”方崇正定定地看著方紫嵐,“方大人也是征戰殺伐之人,我且問一句,若有敵數次侵擾邊境,並無搶掠之行,隻是殺人。次次殺人不多,不到十人,卻足以令人心惶惶。敢問方大人,要如何處置?”
“自是要出兵反擊。”方紫嵐答得毫不猶豫,方崇正唇角輕勾,“若是友邦如此,又待如何?”
方紫嵐愣了愣,卻聽方崇正道:“方大人不必著急回答,容我再補充一句,若友邦聲稱實非故意,而是與他國相爭,不得已殃及友鄰,方大人還要出兵反擊嗎?”
“我……”方紫嵐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方崇正的話與今日之景已有七八分相似,後麵之言即便不說,她也能猜個大概。
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若是出兵反擊,便會被嚼舌之人稱之為小題大做有礙雙方關係,可若是不出兵反擊,眼睜睜地看著邊境百姓深受其苦,也是難以做到。
尤其是經曆過汨羅之戰的東南大營,家中不少人都死在了戰亂之中,更是見不得此景。
加之李晟軒曾在軍中呆過許多時日,也有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時候,多少算是給守境戍邊的將士們一定的自主權,可這自主權如何把握,邊界在何處,並非所有人都能捏好分寸。
如今東南大營主事之人是周朗,他確是三不靠,既不靠家世背景,也不靠阿諛奉承,更不靠收買人心,全靠自己一刀一劍從汨羅之戰中撿了一條性命,才有了今日之位。東南大營交在他手上,足以令人放心。
可若是狄戎之部多生是非,周朗當真能坐視不理嗎?一旦他有所動作,便很有可能落人口實,屆時榮安王與朝臣煽風點火,換人主事便是板上釘釘,萬一換的人……
方紫嵐不敢想下去,據她所知紀寧天的盟友有皇甫霖和慕容清,前者掌控北境兵權,縱使有皇甫鑫在側看顧,也是極大的威脅,後者有個全天下最有權勢的父親,一聲令下便能指揮汨羅半數以上的將士。
而大京之中,西境獨孤家忠心耿耿,但西關城外便是以波斯為首的西域諸國,根本動不得。留守百越舊地的夏侯家,若非萬不得已,必然不會隨意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