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閣中,閉目養神的大祭司在聽到身後聲響的刹那,緩緩睜開了雙眼。
“千金坊甄蜜兒,特來拜會汨羅大祭司。”甄蜜兒清清泠泠的聲音,在雨夜顯得更為寒涼。
大祭司站起來,轉身看向甄蜜兒,“甄姑娘,我已等候多時了。”
甄蜜兒麵上沒什麼表情,“大祭司神機妙算,否則想來我這一路也不會如此順利。”
大祭司不置可否,甄蜜兒便徑自說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大祭司不妨再推算一番,我為何而來?”
“千金坊坊主的來意,縱然不推算,我也能猜出七八分。”大祭司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坊主既來之則安之,坐下喝杯茶可好?”
甄蜜兒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大祭司對麵,淡聲道:“我不是千金坊坊主,她才是。”
雖然沒有明言,但兩人都是心知肚明。這個“她”,便是來意。
“那麼,甄姑娘。”大祭司斟了一盞茶,擺在甄蜜兒麵前,“你為她深夜造訪,所求為何?”
“她身上的蠱毒。”甄蜜兒開門見山,直接道:“千金坊這些年查到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我今夜前來,就是想問大祭司一句準話,是否能解?”
大祭司端著茶壺的手停頓了一瞬,但她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不能。”
“我隻是想求證,卻不曾想大祭司竟連一句實話都不肯說。”甄蜜兒冷哼一聲,大祭司微微怔愣,“什麼實話?”
“她身上的蠱毒分主副,這是陰陽之道。”甄蜜兒端起茶盞,漫不經心地晃了晃,“亦分子母,這是巫族之術。”
她說著,把茶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如今副蠱已死,她遭受反噬,若無大祭司出手相助,便難以為繼。”
聞言大祭司微微頷首,示意甄蜜兒繼續說下去,卻聽她道:“然而,倘若母蠱死,她身上的子蠱便失去了效用,從此她就能不再受其折磨,做回普通人。”
“甄姑娘此言不錯。”大祭司眼中閃過一抹讚賞之色,“但並非全然正確。”
她抿了一口茶,道:“甄姑娘,你可曾想過,她身上的蠱,為何既是主蠱,又是子蠱?”
甄蜜兒沉默不語,大祭司便自顧自道:“說白了,便是將兩者平衡,合二為一。所謂反噬,不過是其中之一占了上風,打破了平衡,便會損傷她的身體。”
“阿鈺,你不是有事要與方大人商議嗎?”諸葛銘的聲音自幾人身後傳來,他微微一笑溫潤如玉道:“如今方大人在此,你怎還開不了口了?”
“難得,我還是第一次瞧見諸葛公子麵皮這般薄。”衛昴的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他緊隨諸葛銘之後,在旁邊站定。
方紫嵐鬆了神色,與諸葛銘和衛昴相互問了安,卻始終沒有再和諸葛鈺說什麼。
諸葛鈺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嵐姐姐,我有話對你說。”
“諸葛公子請講。”方紫嵐毫不避諱道:“我洗耳恭聽。”
諸葛鈺抿了抿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其事道:“對不起,嵐姐姐。”
方紫嵐輕咳一聲,忽略掉周圍看熱鬨的幾人,好整以暇道:“你就打算這麼給我道歉?”
衛昴笑著搖了搖頭,諸葛銘唇角輕勾,“曹副將,莫公子,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不妨由王爺帶我們去禦花園走一走,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李祈佑趕忙應了下來,“諸葛大人親口相邀,我卻之不恭。”
待幾人離開後,方紫嵐和諸葛鈺走到了一旁角落,她幽幽開口道:“說吧,為何忽然想起來給我道歉了?”
“我若是不道歉,嵐姐姐打算何時見我?”諸葛鈺不答反問,方紫嵐無可奈何道:“你不道歉,如今我們也見麵了。京城就這麼大點地方,你我還在同一府衙共事,抬頭不見低頭見,我能不見你嗎?”
諸葛鈺長舒一口氣,“你都猜到了?”
方紫嵐嗯了一聲,道:“當初在林城,慕容詢給我玉蟬之時,我隱約就覺得奇怪。按理說他堂堂汨羅忠正王,無論如何也不該求到我頭上。後來回京路上我問了慕容清身邊的孟庭揚,那玉蟬有什麼來曆,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慕容清更是一無所知。”
她說著頓了一頓,“偏偏送信物這事之前發生過一次——波斯薩珊家族的金鑲玉,便是托你送到我手上的。諸葛公子,你說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嗎?”
“把慕容清托付給你,是我給慕容詢出的主意。”諸葛鈺落落大方道:“慕容詢試探過我的口風,我便提點了他一兩句。”
“林城和談我不過偷懶了一回,諸葛公子就與慕容詢裡應外合,布局利用了我,真是好本事。”方紫嵐神情冷了幾分,“諸葛公子,你究竟意欲何為?”
“大祭司,你不必與我兜圈子。”甄蜜兒冷了神色,大祭司淡淡一笑,“甄姑娘,我隻是要與你說清利害,你才好判斷是否可行。”
她將茶盞放回桌案上,輕輕歎了一口氣,“母蠱死,固然是個法子,可她也活不了。”
甄蜜兒眼中閃過一抹疑色,“大祭司此言何意?”
“這原本就是死路一條。”大祭司像是沒有聽到甄蜜兒的問話,自言自語道:“她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了。”
“不易?”甄蜜兒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心中生出一股微妙的違和感。
“如若不是有懂蠱毒的醫者時時看護,陰陽家的咒術加持,甄姑娘以為,她憑什麼能活到今日?”大祭司麵露涼薄之色,“難道是憑運氣嗎?”
甄蜜兒神情一滯,大祭司口中的前者,便是溫崖和阿宛所做之事,那後者……
“我聽說千金坊無所不知,卻偏偏查不到飛淩山匪經手的失蹤人口,對嗎?”大祭司近乎突兀地問了一句,甄蜜兒下意識接口道:“那些失蹤的人,與大祭司有關?”
大祭司意味深長道:“不僅與我有關,還與她有關。準確地說,是與她身上的蠱毒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