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方紫嵐聲音漸弱,染上了無能為力的澀意,“然後,回家。”
“回方家?還是……”紅泰忍不住追問,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不重要了。”方紫嵐緊咬牙關,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原來世界發生的事,隨著莫涵殞身,竟好似是上輩子一般。
紅泰愣了愣,見方紫嵐坐直了身體,勒住馬韁繩的手收緊了幾分,“縱是不能有屬於我的一席之地,我也要讓所有人都記得,方紫嵐是誰。”
她說罷,揚鞭縱馬,頭也不回地衝向了飛淩山。紅泰看著她的背影,呆怔了許久,忽然問了甄蜜兒一句,“不追嗎?”
“需要有人留下。”甄蜜兒調轉了馬頭,與紅泰後背相對,“善後。”
紅泰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平生意氣,都隨著這口氣散了。卻又仿佛,曾經心中的不甘,都在這一刻,回來了。
“交給你了。”紅泰沒有回頭,甄蜜兒淡聲道:“既然是你帶她來的,那你就要負責,把她安然無恙地帶出來。”
“我知道。”紅泰恢複了一貫吊兒郎當的模樣,“你保重,千萬要留條性命,免得她記恨我。”
“想殺甄氏的人不少。”甄蜜兒笑了,紅唇輕啟,嬌豔欲滴,“能殺甄蜜兒的人,不多。”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馬蹄聲消失在不遠處。甄蜜兒臉上的笑漸漸散去,她抬頭望向空中那輪緩緩落下的紅日,心中湧出一股難言的淒涼。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僥幸偷得的這些年,終究要在這一夜,還回去了。
“你就是千金坊甄氏?”男人的聲音在紛亂的馬蹄聲中,仍是清晰無比。
是個高手。甄蜜兒複又勾起唇,在滾滾煙塵落下之時,頷首一禮道:“藏劍山莊莊主甄明軒之女,甄蜜兒。”
“藏劍山莊?不是千金坊嗎?”
“甄明軒?甄家人不都死於當年那場大火了嗎?”
眾人竊竊私語,為首的男人聽在耳中,隻是抬了抬手,眾人便安靜了下來。
“你若是千金坊甄氏,我還考慮留你個全屍。”男人眼底戾氣深重,“藏劍山莊姓甄的,就該灰飛煙滅。”
諸葛鈺認真道:“京郊大營的衛大人曾與汨羅人交過手,按理說他最了解汨羅人,可如今他身擔護衛京都之責,恐怕分身乏術。”
“聽阿鈺這麼說,隻有我這個能打仗的越國公悠哉遊哉,可堪一用了。”方紫嵐唇角輕勾,“不過,陛下急召進宮的,是衛大人。”
“若真要一戰,必是凶險萬分。衛大人掛帥,比你的把握多幾分。”諸葛鈺說得不留情麵,方紫嵐仍隻是笑,“那依阿鈺看來,把握能多幾分?”
諸葛鈺沒有答話,反倒是曹副將忍不住低聲道:“其實差不多。”
聞言方紫嵐和諸葛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曹副將的身上,他大著膽子道:“慕容詢領兵的時候,衛大人也還是個半大孩子,不曾和他交過手。就這點而言,老大和衛大人差不多。”
“但衛大人畢竟是大敗慕容宸的人,比起我來把握還是更多些。”方紫嵐說得輕描淡寫,曹副將卻是滿臉不讚同,“老大你可是打下鎏金城的人,也算是大京頭一個了,怎麼能這般妄自菲薄?”
方紫嵐麵上的神情僵了一瞬,隨即笑道:“老曹你可以啊,都會用妄自菲薄這個詞了,果然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
諸葛鈺也是一愣,他怎麼就忘了,身邊的人可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位打下了鎏金城的將軍。難道隻因她是女子,他便覺得她的勝算會比衛昴少嗎?
思及此他心中不由地有些慚愧,“也是,說不定嵐姐你的把握反而更大。”
方紫嵐沒有說話,其實她心中矛盾的很,一邊願與汨羅人一戰,一邊又希望李晟軒不要找上她,畢竟以她目前的身體情況,未必能撐過這一戰。
“老大?”曹副將試探著叫了她一聲,她斂了神色道:“一切皆由陛下安排,我們隻需要聽命便是。”
諸葛鈺側頭看向她,暗自搖頭,她何時是隻會聽命的人了?
之後一連數日,急報一封封傳入京城,汨羅人勢如破竹,南境三城接連失守,守將被殺百姓被屠,沈將軍為流民所困,至今未能馳援……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讓朝野上下吵成了一鍋粥。以歐陽家、蘇家為首的文官紛紛進言,要與汨羅求和,另一邊以玉成王李祈佑和衛氏為首的寧願死戰,還有諸葛家和裴家一直保持中立,遲遲不肯表態。
然而自始至終,李晟軒都未曾宣召方紫嵐進宮,她有些沉不住氣,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真要與汨羅求和了嗎?
這日,方紫嵐無精打采地拿著手中文書,半晌也不曾翻一頁,直到諸葛鈺走了進來,她立刻起身走向他,問道:“如何?”
“戶部那邊給了批複,國庫在走流程了。”諸葛鈺輕咳一聲,“這事,算是妥了。”
方紫嵐無奈道:“誰問東南撥款的事了,我問的是汨羅……”
“嵐姐姐,你可知裴家為何遲遲不肯表態?”諸葛鈺猛地打斷了她的話,自問自答道:“戶部盤算過了,這一仗,打不起。”
“怎麼會……”方紫嵐後退了一步,諸葛鈺定定地看著她,“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陛下即位之初,傾兵力平北境,國庫本就空虛。這還沒緩兩年,便又遇上了東南海寇來襲,加之瘟疫,雪上加霜,如何打得起?”
方紫嵐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確實這一樁樁一件件皆經過她手,她雖從未操持背後錢財,但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所需開支有多大。
“陛下心係民生,即位之後無論旁人如何勸諫,都不願增加賦稅徭役。”諸葛鈺長歎一聲,“既不節流,又無開源,本以為能有幾年太平日子休養生息,卻不曾想……”
他沒有說下去,方紫嵐卻隻覺得心尖一顫,沉默不語徑自離開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