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紅氏狼軍校尉孫護,上忠於鎮北將軍平南王,下聽命於嫵青郡主。爾等竊國肖小之走狗,如何能知吾心?”
方紫嵐握著梅劍的手驟然收緊,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之色,脫口而出道:“前朝鎮北將軍平南王,手下從無匪盜,你憑什麼冒名頂替……”
她的話說到一半,便猛地停住了,隻因二當家孫護從身後之人手中拿過狼旗,振臂一揮,展於眾人麵前。
栩栩如生的狼頭,眼中閃著幽光,仿佛在審視著麵前這一群烏合之眾,倨傲而凜冽。
“吾從不屑於冒名頂替。”孫護說著,手持狼旗跳下了馬,步步逼近,“現今嫵青郡主長大成人,如她父母一般胸懷家國天下。有此明主,吾等誓死追隨,縱是粉身碎骨……”
他還未說完,便被暗處的冷箭射中了膝蓋,生生停下了腳步,然而他就勢單膝跪地,高高舉起了手中狼旗。
方紫嵐眼尾泛紅,不由地後退了一步。他知道了,他們都知道了……
“天佑吾主。”孫護高呼一聲,周遭霎時出現了近百名弓箭手,挽弓搭箭,將他與一眾山匪流寇團團圍住。
“這孫護跪的是……京城方向?”旁邊兵士的竊竊私語,他們不約而同地看過去,卻正對上了方紫嵐,隻覺一頭霧水,哪裡是什麼京城方向……
“難道是飛淩山的方向?”其他兵士紛紛猜測,卻無一懷疑方紫嵐,畢竟在他們心中,這位娘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是京中那位貴人。
隻有方紫嵐,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強壓下想要上前的衝動,卻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值得,不值得為了她來送死……
孫護勾了勾唇,眼中多了些許笑意,顯得整個人都柔和幾分,像是在告訴方紫嵐,沒關係。
“若無當年的鎮北將軍平南王,便不會有狼軍,更不會有孫護。”孫護硬撐著站起身,“吾等苟活了這麼些年,夠本了。”
他頓了一頓,臉上滿是釋然之色,“今日,為了嫵青郡主,便是賠上性命,也要賭上一賭。”
賭她,能夠活著走出江南大營,往後平安康健,再不為紀寧天所擾。
後麵的話孫護沒有說出口,然而方紫嵐從他義無反顧視死如歸的神情中,看了出來。
雖然她與孫護見了不過寥寥幾麵,也都是相互挾製的你來我往,彼此之間沒什麼情分可講。但此時此刻,他率部奔赴而來,隻為她爭一線生機。
這份情誼,她不得不受,卻也不想受。為父母牽絆,楚翔楚彬父子皆因她而死,紅泰紅荷落草為寇,眼下孫護及狼軍舊部也要為她,命喪江南大營……
“孫護!”仿佛不受控製一般,方紫嵐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嫵青郡主身為鎮北將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不需要任何人為她做什麼,她……”
隻希望曾經與父母相識的舊人都好好活著……
刹那間,方紫嵐才發現,她說不出口。一直以來,她不願承認自己鎮北將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的身份,原來隻是因為不願背負。
暗流湧動的京城中,向來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勢,身邊人便也會落入萬劫不複之地,難以翻身。
以禦史台為首的百官,終於逮到了機會,一連幾日都上書參方紫嵐,不僅要求嚴懲,還提出了株連的說法。
眾所周知,方紫嵐唯一承認的親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後便是暮山關守將莫斌一家,便是將莫氏一族都鏟除,對朝局的影響也不過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瀾。
朝臣索性將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嵐身邊的人身上,從鎮守北境的李將軍、祁都護,到東南大營的主事周朗,甚至於剛剛離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們攻擊的對象。
仿佛嗅到了葷腥的瘋狗,隻顧著衝上前去亂咬一氣,能夠得到什麼,反而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須被撕碎。
李晟軒身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宮城裡,對於這樣的場景早已司空見慣。
世人都知——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故而斬草除根,方能一勞永逸。
可事實的確如此嗎?有人墜落深淵,便有人立於山巔,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為眾人覬覦的目標。皇室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嵐倒台,她手下成長起來的將領不可避免地會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將軍,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會危及大京的安穩。
然而身居繁華京城的朝臣,隻見眼前的權勢,看不見邊關的刀劍。在他們眼中,四境之將是誰都沒有關係,隻要京城無烽煙,便是高枕無憂。
隻有曾真正上過戰場,守過邊境的人,才知道戰爭並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萬人性命所係,生死攸關。
李晟軒立於宮門前,一牆之隔的宮城外,百官叩首,長跪不起,隻為等一道明旨。
“陛下,諸位大人還跪在宮城之外。”夏侯彰小心翼翼道:“要不要……”
“不要。”李晟軒利落地打斷了夏侯彰的話,“朕不喜,更不會受人威脅。若他們覺得這樣便能逼朕處置了方紫嵐,那他們想錯了。”
“請陛下三思。”夏侯彰行了一禮,“方紫嵐已對自己所犯罪行供認不諱,實在是沒有不處置的理由……”
李晟軒掃了夏侯彰一眼,他當即噤了聲,垂首重複了一遍,“請陛下三思。”
夏侯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站了許久,才聽李晟軒再次開口道:“百官都跪在外麵了嗎?”
夏侯彰忙不迭地回道:“除衛國公大人、諸葛家兩位大人,及宰相大人之外,其他大人都在外麵了。”
李晟軒略一沉吟,“包括京中主理東南事務府衙的各位大人?”
“包括。”夏侯彰點了點頭,李晟軒冷哼一聲,“方紫嵐都帶了一幫什麼人?養不熟的白眼狼。”
夏侯彰抿了抿唇,沒敢說話,隻聽李晟軒吩咐道:“明日,宣宰相方崇正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