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泰一字一句說得矜貴,“你心有山河,應是創局之人。我等著看你攪弄風雲,還天下一個盛世。”
方紫嵐怔了許久,忽的笑了,“若我做不到,你豈非要空等一場?”
“人生在世,白雲蒼狗,大多時日都不過恍然。”紅泰褪去了飛淩山大當家的殼,臉上滿是風雨過後的從容淡定,“便是等不來盛世,能靜待花開,也不錯。”
他言外之意明顯,方紫嵐麵上笑意不減,“我可不是什麼花,至多算是一株草。”
紅泰勾了勾唇,並未順著方紫嵐的話再說下去,而是揮了揮手道:“走了。”
他來去匆匆,方紫嵐沒有挽留,隻是在想他拋出的那個問題——是否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雖然她明白,每個人都有知曉真相的權利,但若是真相過於殘酷,她是不是也有緘默不語的權力?
然而,殘酷與否,她說了算嗎?
便是鮮血淋漓,也要自己受過傷才知道。真相這把刀,若是交到諸葛鈺手中,無異於逼著他在諸葛家和所謂的正義之間做選擇。
可若是交給李祈佑,那位全大京最尊貴的王爺啊……
他已經把自己放逐到了東南之地,處境尚不明朗,知道的愈多,愈是雪上加霜。
但誠如裴瀟澤所說,那是榮安王的身後名,皇室的體麵。李祈佑當真能把李氏的榮光踩在腳下,隻為求一個公平嗎?
倘若李祈佑當真這麼做了,隻怕李氏也容不下他了……
是夜無風無雨,然而方紫嵐站在院中,隻覺遍體生寒,看不到絲毫光亮。
直到天色微明,她俯身揉了揉麻木的膝蓋,甫一挪動,便是一步踉蹌,朝著地麵跌了過去。
但等待她的不是冷硬的青磚,而是一隻溫暖的手,手的主人逆著光,她眯了眯眼,勉強看清了他的輪廓,是李祈佑。
李祈佑的身後跟著諸葛鈺,像是刹那的靈光乍現,方紫嵐倏然明白了為何總有人會相信天意,汨羅大祭司為何口口聲聲,皆是神諭。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時刻,在他們沐浴著晨光走到她的麵前時,她恍惚中似是看到了未來。
既然天總會亮,那又何必瞻前顧後,躊躇不前?
“天亮了。”方紫嵐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這一夜,終於過去了。”
李祈佑本想問些什麼,話到了唇邊,卻被他咽了回去,換成了一句,“辛苦了。”
方紫嵐不著痕跡地推開了李祈佑的手,站直了身體,“王爺,你若執意要留下,往後的日子,何止辛苦二字能言?”
“我是大京的玉成王,既受萬民供養,自當竭儘全力以報。”李祈佑說得理所當然,方紫嵐眉眼含笑,“既如此,趁我還在東南之地,便陪王爺走一趟好了。”
始終不曾開口的諸葛鈺上前一步,神情嚴肅,“嵐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僅知道,而且我還清楚,王爺要做什麼。”方紫嵐迎上了諸葛鈺的目光,“解鈴還須係鈴人。若是榮安王死得不明不白,有些賬,就永遠隻能是一攤爛賬。”
李祈佑微微頷首,“如果以皇叔的身後名為由,便要掩蓋無數血淚,我絕不答應。”
諸葛鈺嘴唇翕動,欲言又止。見狀方紫嵐道:“阿鈺,若是此番你回京之後,不追問半個字,那我便押著王爺,與你即刻回京。”
李祈佑輕咳一聲,諸葛鈺認命似的闔了闔雙眼,最終毅然決然道:“但憑吩咐。”
聞聲方紫嵐回頭看去正是曹副將,他激動地一路小跑,衝到了她的麵前,眼神閃亮,“老大,我總算能回來了!”
方紫嵐愣愣地看著他,“老曹,你怎麼回來了?”她問完還不待他答話,就皺眉道:“是不是衛大人不願收留你,就把你趕回來了?他憑什麼趕人?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他好好理論一番。”
眼見她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找衛昴,曹副將趕忙攔住了她,“老大,我是自己回來的,衛大人沒有趕我。”
方紫嵐將信將疑地看著他,“那你的軍籍呢?”
“當然還在咱們府上。”曹副將答得快,卻沒想到方紫嵐揚手就是一巴掌,拍得他肩膀生疼,“你是不是傻?都過去多少個三天了,連個軍籍都辦不好。你說,是衛大人不給你辦,還是怎麼回事?”
“我把老大你的話一字不差地和衛大人說了,他也同意了。”曹副將腆著臉訕笑道:“是我自己還想再觀望兩天,就……”
“觀望什麼觀望?”方紫嵐一臉凶狠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若出事,你沒衛大人護著,首當其衝就要受牽連,你這個時候逞什麼能?我真是……”
她說著作勢又要打曹副將,就聽一道聲音冷嘲熱諷道:“你也怕自己出事?我怎麼就半點都瞧不出來呢?”
阿宛沒什麼好氣地站在院門口,看著院中一團亂,眉頭都要擰成一股。曹副將看到她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阿宛姑娘,你可回來了。”
“回來了。”阿宛點了點頭,狀似不情不願地抬腳走了過來,“我說方大人,您下手輕點,若是把曹副將打出個好歹,我還得受累醫治。有您老人家一個,我已經很吃不消了,府上不需要其他傷患。”
方紫嵐無奈地睇了她一眼,“你又是怎麼回事?”
“我師父最近熱衷於做善事,行醫治病概不收錢,自己吃飯都緊張,哪有錢多喂我這一張嘴?二話不說就把我趕出來了。”阿宛信口開河,說得煞有介事,“我想了想,怎麼也不能當個餓死鬼,就回來找你了。”
“我也沒錢,你餓著吧。”方紫嵐沉著一張臉,扔下眾人徑自回了後院。
曹副將摸了摸後腦勺,“老大這是生氣了?”
“生什麼氣,她這是太感動了,自己躲起來哭呢。”阿宛湊到曹副將身邊,“她就是這樣,打你那一下估計也就是裝腔作勢,肯定不疼吧?”
曹副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還是挺疼的。”
阿宛嘖了一聲,“這人下手怎麼沒輕沒重的?等會兒我給你瞧瞧。”